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油纸伞和豆腐脑》作者:利是糖 文案 他是才子,江南雨季,撑了伞寻花归来。 他是小贩,起早摸黑,豆腐脑养家糊口。 不管你是好看不好看,聪明不聪明,在我的眼里,都是欢喜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花季雨季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慕渊,顾白 ┃ 配角:林叔浩,阿涣,湘灵 第1章 一 二月细雨不凋,春风不暖。沈家二公子昨夜与几个同窗一块在酒楼喝了夜酒,三三两两,或趴或躺,在包间凑合了一夜。黎明刚起,沈二公子便被停在支窗下寻食的麻雀唤起了神。在木椅上斜躺了一宿,浑身像散架般,酸软无力。虽仍有些头疼困乏,却是再也睡不下去了。 起身活动番筋骨,避开四体横陈,鼾声四起的同窗,只取了靠在门口的油伞,飘飘然下楼,出了酒楼去。 春分已过多时,寒意却仍未去。沈二公子撑开油伞,未行几步,觉着细密的薄雨还需不着打伞,便又收了。负手而握,脚步稳当,不疾不徐地行走在未醒的江南小巷中。素色长袍因在酒肆和了一夜而显得皱皱巴巴,袖间暗有酒气浮动。 青石板路染了一夜的春雨,水光泽泽。半新的勾丝缎鞋面儿上沾了几点浅黄泥浆,沈二公子抖了抖肩,春寒果然厉害,才吹了一会儿风就觉得手脚冰凉。如若刚先喝杯热茶再出来,怕是会好许多,只是这个时段,街上还未有几家店面开张,原是安静清幽的景象,现下却多了几分冷清孤寂。 拐弯出了巷子,河岸边杨柳催出些翠意,轻轻拂过停岸的船篷。沈二公子目光定在石桥下的推车摊子,露出笑意。热腾腾的豆腐脑,甚好。 对着埋头捣鼓炉子的脑袋抛了句,“一碗豆腐脑,咸的。” 便四平八稳地坐在支一旁的大伞下,虽只有一张小木矮桌,四把椅子,但如今时辰尚早,路上都没几个人行过,只他一个人坐,真是十分舒畅。 推车后头埋着的脑袋听见有客人来了,忙支起身,无意瞟了一眼,却顿住了拿碗的手。清明的眼中惊喜交加,又急忙忙垂下首,手忙脚乱地舀了满满一碗豆腐脑,撒上调味葱花。从竹筒里取了副筷子,恭敬地递了上去。 沈二公子见了面前葱香扑鼻,热乎白嫩的豆腐脑,眸中精光一闪,食指大动。用筷子搅了两下,将豆腐脑打碎些,便抬碗呼呼灌下半碗。油润嫩滑的豆花和着茶色的酱鲜顺溜地滑进五脏庙,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活络了起来。宿醉的脑袋没那么痛了,冰冷的手也有了热气。又喜滋滋地喝下剩余的汤汁儿,抹抹嘴,满足地叹了口气。 一旁坐在炉边小板凳上的摊主儿却如老僧入定了般,窝在推车后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黑漆漆的锅底,双手攀着膝头,又茫然又纠结。 终是听见离他五步远的客人放下碗,拿起靠桌的油伞,起身离开的声音。这才懊丧的抬起头来,那颀长淡雅的身影已提步上桥缓缓隐没在拱桥的另一端。 摊主儿拧着眉眼,生自个儿的气,站起身来狠狠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仍觉得懊丧,不客气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小兄弟,忘了收钱也不必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吧。”俊朗的清笑自一旁传来。倏地抬头,只见那人去而又返,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白净的素手捻了两个铜子儿朝他递来。 沈二公子见抬首的少年一脸惊吓,慌张地接了铜板去。以为是自己吓着他了,刚想出言道歉几句。少年却又急急开口道,“沈公子,在下仰慕公子文采多时,不知可否讨幅墨宝,可让在下日夜观摩······”后面的话越说越轻,语调不成。少年暗暗咬舌,只怪自己出口唐突,用词不够文雅,语句过于轻浮。 沈二公子微微惊诧,“小兄弟认识在下?” 杭州最大的丝绸庄,沈记且不说在江浙一带家大业大。府中二公子,字慕渊,一表人才,青年才俊,自幼便才学过人,其字画在坊间争相竞购,却是粥少僧多。简而盖之,沈慕渊也是担得起江南才子这个称号的。 少年拱了拱手,“沈公子的名号自是如雷贯耳,在下偶有幸一睹公子风采,顾今日便认出了公子来。” 沈慕渊举着油伞轻轻拍着手掌,虽不及抚扇来得风雅,却也自认为这个动作不失为风流。 少年满脸崇拜地望着沈慕渊,显得有些痴迷。沈二公子失笑,“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少年又一丝不苟地作了一揖,“顾白,字太白。” 沈慕渊噗嗤笑出了声,本听着这市井上的小摊主一本正经地绉文词儿便觉得新鲜,现不仅和诗仙重名,连字都仿了,更觉有趣。 忍不住打趣道,“不知太白兄弟是否号青莲居士?” 少年薄面瞬间红透,垂下眸子,喏喏道,“名是我爹取的,字是先生取的。” “你爹倒是舍得,是想培养你考个功名?” 顾白知沈二公子许是误会了,他穷人家的孩子,勉强也只是糊口穿暖,哪来的闲钱请先生学写字。 “先生并不是请的,而是长巷口的王老先生前年开院招生,却也并不收多少银钱,施学布德,我便匆匆报名,有幸能一听先生教诲······” 不待顾白说完,沈慕渊便眼睛一亮,“可是王丰王老先生?” 顾白原本耷拉的脑袋忽的抬了起来,目光闪闪得望着沈慕渊,“正是正是,正是王丰老先生。” 沈慕渊唇角含笑,“先生也是我的启蒙老师,说起来他开立学堂之时,我曾前去长巷口拜访过他。”王丰先生老来散财广收寒门学子,自是善德,只是为学生取的这字也忒敷衍了些。 向正笑意融融地望着自己的顾白,和蔼道,“如此算来,我还算你师哥,不如你唤声慕渊哥,我叫你顾白,可好?” 少年神情又惊惧又欢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最后呆愣愣地点点头,“好。” 沈慕渊看顾白五彩斑斓的面孔,莫名觉得这少年着实有些可爱。 “顾白,你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六,虽启蒙晚了些,但先生说我聪慧,因是也不难追上同龄人。”这自夸的话,顾白本觉得难以启齿,但一想,这是先生的原话,说了,也不算吹嘘。为了不叫他心中一直仰慕的江南才子小瞧自己硬着头皮甩出了口。 沈慕渊似也没觉着什么不妥,点点头,“你说想要些字画?可是要什么。” 顾白喜色难掩,今日当真走大运,原先遥不可及的偶像不光亲眼见着了,说上话,还兄弟相称,竟不知声名显赫的沈二公子是这般平易近人,温文尔雅。原听先生夸奖自己的得意门生品性如何如何还不甚在意,如今却真是对他心悦诚服。 顾白颤着嗓子,“慕渊···哥,小弟也就想求幅字,现下真是才疏学浅都谈不上,只盼能先练手好字,若是能得慕渊哥的一分气韵便心满意足了。” 沈慕渊觉得顾白这故作老成的姿态三分做作七分可爱,消化一下便只剩下可爱了。欣然应允,“那明日这个时候我再送到这里罢。”说罢,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顶。“顾白,和我,随意些便好。” 顾白刚作的揖还未起身,当场僵在原地,沈慕渊走远了他还未回过神来。 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揉他的头罢。 第2章 二 次日早,沈慕渊便有些后悔,昨日为再吃一碗顾白的豆腐脑约他今日在外碰面了。想来这么大的雨,他或许本会避雨在家吧。 撑着伞疾步走向东街口的知敬桥,远远便看见一把低矮的黄色大油伞下,护着简陋的小摊车。密密雨幕中,有一少年站在推车后,面庞隐在油伞下,身材却修长挺拔。 “顾白!”沈慕渊唤了一声,不低的声音却瞬息掩盖在了大雨倾落的嘈杂声中。直到走近了,顾白才看到来人。 沈慕渊收了伞,委身躲进大伞棚下。 顾白披着蓑衣,原本苍白的脸庞瞬间生动起来。裂开发冷微颤的嘴,粲然一笑。 “慕渊哥!” 沈慕渊应了声,皱眉抖了抖衣袍,浅蓝色的缎衫湿透了大半。而顾白也好不到哪里去,蓑衣遮不到的裤脚全湿透了,原是浅黄色的麻布,现倒像是深黄色的一般,紧紧贴着小腿。沈慕渊对着矮自己一个头的顾白,发自内心得虔诚作了一个揖。 “顾白兄弟,这确实怪我,倘若昨直接请你来我家中取,想必你也不会淋这一场大雨。”顾白瘦削的身体在风雨中轻轻颤抖。沈慕渊看顾白面色惨白的模样,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顾白身体微僵。贴上额头的手只碰了碰便收回了,指尖带着凉意。 “慕渊哥你别这么说,我今本来也是要出来摆摊的,刚出门雨还没有那么大。”说着便往沈慕渊身上乱瞟。 沈慕渊笑,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昨夜想着,也不知你现在功底如何,到底该让我了解一下才方好寻思给你些什么书字临摹,所以便只写了一幅兰亭集序,只当先还了答应你的事。” 顾白两眼放光,双手恭敬地接了本子去,却不敢在雨中打开,生怕沾了湿气。小心翼翼地藏进怀中,紧紧贴着自己胸膛。 沈慕渊看着他谨慎的模样,觉得既好笑又得意。 “顾白,咱这么站在雨里也不是个事情。现在这个时候酒楼茶肆都没得开,今天这雨恐怕也没几个人会出来吃你的豆腐脑,不如你随我去我家中坐坐如何?虽说是远了一些,但也总比站这吃风强些。” 顾白也不愿让沈慕渊和他一起吹风淋雨,可是自己这唯一的小摊车是无论如何都撇不下的。这车吱呀吱呀的,可推不到城西的沈家大宅去。 “慕渊哥,不嫌弃的话,不如到寒舍小坐下,离这也就一盏茶的脚程。” 沈慕渊心头一喜,“如此便再好不过,现下只盼能早点找个避雨的地方喝杯热茶。” 顾白推起小摊车,沈慕渊使不上力,便自己撑了伞在后头跟着。拐进小巷,风雨挡去大半,只是湿哒哒的衣物黏在身上还是冷得不行。七拐八绕的,深巷窄得堪堪够小摊车推过。顾白终是在尽头的一间矮屋前停下,门上正正方方贴了两个红底的福字,笔墨微有些晕染。他回头看了眼沈慕渊,低头时似有红晕浮过耳尖。 边开了锁边道,“还望慕渊哥莫要嫌弃••••••” 沈慕渊跟在小摊车后头进了这一进的院落。 “干净简洁,甚好。” 顾白眼睛亮了亮,嘴角抿起一丝笑意。 沈慕渊觉得这孩子忒实诚,什么心思都放在脸上。 顾白将推车停在院里,麻利得搬了炉子锅子到檐下,招呼沈慕渊进屋坐。 “慕渊哥,吃碗豆腐脑吧,今天算是卖不出去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好茶招待你,只有这豆腐脑,你放开肚子吃也是吃不完。” 沈慕渊端着白嫩嫩的豆腐脑垂涎欲滴,连吃了三碗才算回过气来。 “顾白老弟,别说,我还真没吃过比你做的还要好的豆腐脑,你这手艺,真真是合我胃口。怎么之前这么多年就没碰到过你家的摊子呢!若是早日碰到,我定日日早上一碗咸豆花。” 顾白笑得不好意思,“慕渊哥,你若是喜欢,我自可以天天送一碗去你家里。” 沈慕渊失笑摇头,“那怎么好再劳你多跑。” 四下打量了这只两间的小院。北面是个大屋,隔出了客堂和卧房,中间留了个小门,只挂了一方蓝白布做门帘儿。西面一间小屋,四四方方,没门没帘的,只堆了些杂物还有些生火做饭的灶台物什。门口廊檐上置了只大木盆子,浸了不少黄豆。 客堂里一张八仙桌,四条长板凳,桌上放着水壶茶碗,整个家里就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具,有些清冷。沈慕渊看着被挪到屋檐下避雨的三株茶花,笑道,“这茶花倒养的不错。” 顾白起炉烧着水,还好趁着前段时日天晴,柴火备了不少。 “茶花好养,精贵些的我也养不好。” “家中还有什么人?” “没有了,家父也已病逝三年有余。” 沈慕渊怔了怔,心里微有些酸意。顾白却不想看到那般神色,只笑道,“还好小时候便跟着爹卖豆腐脑,如今也能过活。” 沈慕渊胡乱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钱袋。 顾白扇炉子的手顿住,“这是什么意思?” “我吃了你的豆腐脑,自是该付钱的,何况,日后我还想天天能吃到。” “那我收了你千金难求的字又该如何偿还?你如还当我是弟,便当知道以后这豆腐脑你是白吃定了,我此生也只收你昨日一次钱。但苏二公子若是实在看不上在下,那便按三碗的豆腐脑结账吧,日后也请吃一碗付一碗的账。顾白摊子小,预付赊账的大买卖当真做不起。” 沈慕渊看到少年僵直的身体,泛红的眼眶,突回过神来。忙收了钱袋,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深深作了个揖,“是哥哥失言了,还望顾白老弟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哥哥计较。” 顾白抖着鼻音,问道,“以后还付钱吗?” 沈慕渊只感觉那委屈的小鼻音挠的心痒痒,忙道,“自然不敢,不敢了!” 顾白噗的就笑出了声。其实方才看他抖衣裳,可湿哒哒得又抖不开的样子就有些想笑了,只是端着面子要紧。 沈慕渊见他刚还是眼红红鼻塞塞的,立马又破涕为笑,虽有些费解,却还是松了一口气。 顾白自顾从沈慕渊身边走过,进了卧房,吱吱嘎嘎的一阵捣鼓,又转身出来端了一大盆热水进去,如此反复几次,原本白惨惨的面颊已有些血色,额上的雨珠转成了薄汗。 “慕渊哥,你先去泡个热水澡吧,湿衣服我拿去灶上烘烘,午前就能干了。” 沈慕渊大惊失色,在此沐浴?且不说在别人家方不方便,便是谦谦公子如他这般,也不该有如此失礼的举止。 “顾白老弟,你今天忙了一早上,更应该去泡泡热水驱驱寒气,你不用管我,我在此坐坐等雨停了便好。” 顾白挠了挠头,“可是,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现在时辰尚早,如此冷冰冰得坐着,只怕是要冻出伤寒的吧。” 冷风吹过,沈慕渊打了个寒颤。君子本色,表里如一。君子正其衣冠,摄其威仪。阿嚏!君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君子在弟弟家泡个澡,也不算失仪罢! 沈慕渊泡了澡,换上顾白的粗布短衣,长手长脚实在有些遮不全面,君子一旦松懈后便彻底失了体态。沈慕渊窝在顾白素净的小床上,披着被子捧着汤婆子,偶尔抿一口端放在一旁的热茶,人有些恹恹的。 第3章 三 顾白也草草泡了下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此时,坐在陈旧的小书桌旁,津津有味得看着沈慕渊临摹的那本兰亭集序。 “一共就三百二十四个字,你是能看出花来不成?” 顾白淡淡抬头看了眼沈慕渊,又低下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沈慕渊揄揶道,“那你是要黄金屋还是颜如玉?” 顾白神情一窘,又目光闪闪说些旁的,“慕渊哥,你的楷书写得真好看。” 沈慕渊道,“等你练好了楷体,我再书份行书于你。”想了想又道,“不如趁今日有空,将你的大作拿来我瞧瞧。” 顾白一听,精神振奋,“不如我现在写了,你在旁指点如何?” 沈慕渊抱着汤婆子披着棉被直起身来,打算就此遥望三四步远的书桌。 顾白雀跃地取出小心收藏的文房四宝。那虔诚的模样,让沈慕渊对着那套廉价的残次品着实宽不起心来。暗黄的宣纸毛糙杂乱,毛笔稀松少毛,顾白却仍用得节约珍惜,一笔一划,全神贯注,专心致志。 沈慕渊反倒对那认真的侧脸专注起来。棱角分明又含了几分稚气,剑眉星目,炯炯有神。少年微微皱眉的样子,形容不出是好看还是俊气,反正是有些看到他心里去了。 “慕渊哥,你怎么也不像先生那般,提点下我这一笔一划一点一捺是对是不对?”顾白隔了笔,撅了神情,有些抱怨。 沈慕渊收起那乱七八糟的思绪,胡乱点着头,“我看着呢,不错不错。”顾白提了纸走近给沈慕渊点评,沈慕渊就着他的手认真看了看,“这个散字,两竖不够紧凑;惊字上下怎么会一样大呢,上小下大结构才漂亮;相思的思,底下这个心字要如此顺过来就美妙了。”修长的手指在宣纸上意动比划着,逐字逐字地点评过去,顾白听得认真,虽不见得都能明白消化。 沈慕渊讲到畅快处,甩了被子,下床提了那秃秃的毛笔,便在宣纸的另半面刷刷书写起来,行云流水、端正简练。 顾白看到这同一张纸上的两幅字,目瞪口呆。在沈慕渊力透纸背的墨宝旁,自己这难登大雅之堂的字儿着实是有些惨不忍睹。 沈慕渊扔了毛笔才有些回过意来,望见顾白自惭形愧的模样,安慰道,“你只是差了练习而已,看你的字,现在就已有了几分风骨。这写字最难的就是写出风骨,有的人一辈子可能都写不出来,你若是将字再多练练,定能写一手不逊于我的好字。”如此,顾白才又恢复了点活泼。 本来嘛,势均力敌才有比较的意义,单方面碾压,又有什么趣味。 顾白视如珍宝般将那字铺在桌子上打算好好观摩。谦卑道,“顾白定加倍用心,争取早日能有资格与慕渊哥比肩。” 沈慕渊又窝进被窝里,“你这李白的小诗倒挑得不错。” 顾白愣了愣,脸色涨红,“只是随意翻到了这页,便抄了下来。” “三五七言,悲秋之作。”复又问道,“这字,你现下是认了多少了?” “时常用到的字大多都是识得了。” 沈慕渊点头,“今日便只看看,不必再练了吧。这笔我刚用了,初练功底总归要寻套稍微好些的文房四宝,明日我便找人给你送一套来。既是自家兄弟,也不必和我客气些什么。” 顾白抿了抿唇,眼中烁烁,最后什么也没多说,轻轻嗯了一声。 沈慕渊觉得他如此乖巧,甚欣慰。 “这两日都没有睡好,我先睡一觉。你也起得早,不如也一起来躺一躺吧。” 顾白刚褪下的血气又翻了上来。转身收了桌上刚写的那幅字,只觉得有些碍眼睛,讷讷道,“我睡得早,并不困。我去准备些吃食吧,中午喊你起来吃。” 沈慕渊窝在被窝里敷衍点了点头,也不管顾白看不看得到,独自会周公去了。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床头整整齐齐叠着自己那套衣服,沈慕渊换上已经烘干的衣袍,走出客堂。雨势小了不少,淅淅沥沥得还有些刹不住尾。青苔垂青的老瓦檐上滴答滴答得往下坠着大水珠子,落在青石地上,或砸进院中瓦缸里。隐隐约约能听到不远处街市嘈杂的喧闹。 灶房里飘出氤氲的烟气,带着炒菜香和滋滋的热油声勾得沈慕渊有些饥馋。 午饭是一碗炒青菜,一盆豆腐鲫鱼汤外加半只外头买来的烧鸡。沈慕渊四碗米饭下肚才停了筷子,只觉得这一蔬一饭甚是喷香可口,合他胃口。抹了抹油滋滋的嘴,问道,“顾白今日可还有何安排,平日里又都是如何。” 顾白恭恭敬敬答道,“今日下午先生正好授课,我原是打算去听一听。平日里,早起了做豆腐脑调卤汁儿,拉去外头做几个生意。等早食的点过去了,便回来收拾收拾。隔壁的王婶是多年的老邻居,一直都帮衬着我,有时哪家需短工了也会介绍一份。先生若是得空授课,那我自然是先去听课要紧的。” 沈慕渊吃饱告辞,撑了油纸伞闲悠悠地晃出小巷口,心里头却一直酸酸紧紧的,顾白这孩子,不容易啊。 回了家,在书房捣捣鼓鼓地待了半日。再出来时,理了两摞书,几套笔墨还有不少上等的宣纸,遣了贴身书童阿涣明日一大清早给顾白送去。 晚上一家子吃饭,沈老爷对着小子摆不出好脸色来。让他跟着老大经营铺子,他偏偏是没那个心性和耐性。那按理说小子好读书写字,吟诗作画罢,考取功名也是个正事,又是敷敷衍衍,没有正紧。 沈大公子自是不如父亲那般疾言厉色,却也开口劝慰道,“阿清,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了,为兄看来还是早点让你成家的好,定定你的心思。你说你偏要寻个情投意合的,可这好人家的姑娘又哪是你寻常就能见着的,更何况还要朝夕相处培养些情分出来呢?”说着,看了看自家媳妇,“我和你嫂子还是当年娘在的时候看着安排的,现在我们不也是情投意合。” 沈家大少奶奶一边喂着小儿子吃饭,一边嗔了眼相公,秋水柔情,风韵悠悠。开口帮着小叔子说了几句。 提起这婚姻大事,沈老爷子更是火上心头,碗重重地拍在红木桌上,“你还真是仗着个才子的虚名,把自己看上天了,哪家的姑娘都配不上你?一天天的,没有正行!和你一般大的,还有几个是光杆一条?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谁会知道,在外受人追捧的江南才子沈慕渊在家会被贬成这么个无用子弟的德性。 沈家二公子只觉得饭也吃不安生,可又没有旁的语言能辩些什么。只等着用罢晚膳,寻了大哥,服软讨饶,只求他能帮着在老爹面前多多美言,让他这个不成材的小弟能早日搬出府去自立个门户。 沈大公子唉声叹气,“阿清,为兄没读多少书,学问自没你好,有些话扯不过你,但你自己心里也要有个数。求什么,想什么,到底是非要不可,还是只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哥知道你自由惯了,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多少。哎,诗读多了,词儿听多了,我看是啊,你自个儿也不知道自个儿图个啥,不过是懵懵懂懂又不甘心罢了。” 沈慕渊心里赞叹,果然还是大哥了解他的,他确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面上一派附和顺意,乖乖巧巧地送了大哥回房。心里只盼能早日自己搬出去住,省得这日日耳提面命的教训。 奈何白日睡得沉,晚上便不怎么有困意了。遣阿涣去县令小公子那走了趟,等他回来通报了,便又独自撑了伞,赴约去了。临走前不忘提醒阿涣,交代他明日早晨办的事千万别忘了。 县令的小公子排行老三,名叔浩,字瀚源。与沈慕渊算是从小拜把子的兄弟,平日里两人也是以名相称。此二人吟诗作赋把酒赏月的风雅忘不了凑个搭子,斗鸡走狗寻花问柳的瞎事也没少一起搅和。 嘛!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正儿八经的春宵,又岂能虚度。 第4章 四 次日醒来,怀里温香软玉。沈慕渊轻手轻脚起身,还是弄醒了半躺在他身上的花姐儿。对着楚楚动人,千娇百媚的美人,忍不住又与她逗弄了一番,这才整整袍子,洗漱出门。杭州最出名的青楼装饰得富丽堂皇,脂粉飘香。沈慕渊熟门熟路地拍拍对面的厢房,得了应才推门进去。 林叔浩懒洋洋地躺在罗幔轻纱的大软床里,怀里抱着的年幼小倌上半身裸在空气里,肌肤雪白细嫩,丝毫不比昨夜欢好的姐儿差。林叔浩手不老实,时不时得在他玉体上吃把豆腐。 “沈清兄,怎么起这么大早。啧啧,美人在怀也不知珍惜良辰,真是浪费了小弟砸下去的大把银票啊。” 沈慕渊扶额,林叔浩的癖好稍稍有些偏,沈慕渊只怕自己看多了会长针眼。便道,“和美人谈银票岂不俗气?只是现下已是日上三竿头,我准备回去了,来问问你一不一道。” 林叔浩朝沈慕渊摆手,“你先回去罢,我还没温存够呢。”说着对怀里的小倌邪魅一笑,两人拱进了锦被里。 沈慕渊快步退了出去,暗念,“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罪过啊罪过。” 晃晃悠悠出了醉香楼。今日天气甚好,阳光明媚,春风和煦,直不敢早早溜进房门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昨夜带来的伞丢了觉得有些可惜,沈慕渊便仍是负手而握,闲街信步。路过个茶肆便进去喝了杯雨前龙井,和门口磨剪子的大爷唠两句家常。沿街闻着桂花香,便又吃了两块刚出笼的桂花糕。行至楼外楼,肚中未饱,上去坐了坐,点了西湖醋鱼、龙井虾仁、莼菜汤,外叫小二烫了壶黄酒。独酌了大半,多少觉出点没滋味来。付了账又幽幽地荡到了街上,恍恍惚惚就走到了东街口。是了!现在吃一碗豆腐脑才最舒服,那滋味,直滑到心里去了。 知敬桥下小摊三三两两,却都是些糕点瓜果。远看日头西沉,隐有夕阳泛起艳色。也是,这个点,外头又哪有豆腐脑可吃。哎,既然如此,那便只好再去顾白老弟家叨唠一番了。如是,沈慕渊终是笑眯眯,精神头十足得加快了脚步。 敲了敲从内栓上的门扇,沈慕渊一边等着一边观摩着门上半旧的两个福字。笔锋虽然稚嫩,却是一笔一划规规整整。现在想来,一定是顾白自己写的罢。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沈慕渊又用力敲了敲,这才隐约听见有脚步声出来。 顾白放下书匆匆赶来。门一开,见沈慕渊玉树临风,嘴角含笑地站在外面时,愣了愣,随即便绽了笑颜,忙请他进来。 沈慕渊跟着顾白进了屋,随手将伞放在门口。 “顾白老弟,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有些唐突,只是你的豆腐脑像是会上瘾一般,一天不吃念得慌啊!” 顾白原本裂开的嘴角忽的僵住,回头问道,“慕渊哥可是昨日外宿了?现在都还不曾回家罢?” 沈慕渊想起昨晚夜宿青楼。虽说文人雅士,听个小曲儿,闻个姑娘也算是风流潇洒之事,只不知为何,并不想在顾白面前显出半分轻浮和纨绔,承认的话堪堪停在了嘴边。大约,是谅他还小,不便太早沾染这些东西罢。 “瞧顾白老弟说的,哥怎么可能不归家呢,家还是要归的,呵呵。”胡扯了两句,干笑了三声。 顾白却自顾倒了杯茶给沈慕渊,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慕渊哥可来得不巧了,这个时辰,豆腐脑自然是早就没了,哥若是想吃,我现在就给你煮去,只是要等个把时辰,不知哥等得及等不及。” 还未等他说完,沈慕渊便连连摆手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也是心思上来了想来寻一碗吃,现下倒也没了那个馋意。”喝了口热茶,暗暗搓了搓手,被顾白虚了一眼莫名心虚起来。 “说起来,小弟还未多谢慕渊哥给我送来的这么多好书,正不知道怎么报答。慕渊哥说是想吃豆腐脑,不是正好给弟一个谢礼的机会么。”顾白掳了袖子就要去捣黄豆,沈慕渊好说歹说,才将他拦下。 顾白却偏头离远了些,皱了皱鼻子,“慕渊哥,你身上真香。” 沈慕渊抬袖四下闻了闻,毕竟在勾栏待了一宿,自己的鼻子恐怕早就失灵了罢。只赔笑道,“怕是刚挤到了脂粉摊子,沾染上了些。” 顾白不置可否,淡淡道,“倒是和烟花之地的气味有些像。” 沈慕渊面色有些好看,嘴角抽了抽。这番倒不是因为心虚,只是无端想到顾白今年一十六岁,自己确实不该一厢情愿将他当小孩看。说起来他自己第一次,早在十三岁的时候,就由林叔浩的二哥领着去见识掉了。 道理都懂,嘴却欠嗖嗖地问,“难道顾白老弟经常光顾烟花之地?” 顾白原云淡风轻的模样倏地变得有些局促,薄怒道,“我自是没有去过这些地方,只是偶路过的时候,老远就熏着了鼻子。君子本该洁身自好。”沈慕渊虽觉得君子的洁身自好不是用在这个地方的,但对这个答案却甚是满意,眯眼笑,“正是正是,顾白兄弟说得极有道理。”复又厚着脸皮问道,“那这么说,难道······顾白兄弟还是处子之身?” 顾白险些一口水噎死自己,咳了两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以为沈慕渊是嘲笑他没见过世面,便正襟危坐,假意淡然道,“顾白自不及慕渊兄阔绰,请得起花魁姑娘吟诗听曲,也不及慕渊兄仪表堂堂,得无数美人小姐倾心以待。如此便只能本本分分攒些银两,好早日找一门当对的婚事,只盼日后能与妻子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沈慕渊好似根本听不出顾白话里的讽刺,只眼睛一亮,兴奋地击了下掌,拉顾白坐下,还亲自给他倒了杯水,“顾白兄弟就是谦虚,等再过两年长开了,你定是风流翩翩,顾盼生辉,迷倒杭州万千女子啊!” 顾白只哼了一声,不搭这茬,拣起刚看到一半的书,自顾读了起来。沈慕渊瞄了眼封皮,搭话道,“杜工部的诗是可多读读,我最喜欢他的饮中八仙歌。”说着还不忘凑上去帮顾白翻到那一页,“你看,这句,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杜工部几句便将诗仙太白酒后的狂放不羁,豪气干云刻画得淋漓尽致。天子召见也未必惶恐,世间有多少人能具这等不畏权贵的胆色与阔达。” 顾白本还听得有些专注,两句下来就知道沈慕渊又在取笑自己,便只当没听见。 沈慕渊讨得没趣,却不死心,仍搭讪道,“顾白,我看你门上的福字有些旧了,不如我帮你再写一对如何?” 顾白却不如之前问他讨墨宝时的欣喜若狂,头也没抬道,“福字儿是过年贴的。” “嗐,这话说得。不过年也该有福跟着,福气多多益善嘛!” 熟门熟路地去书架子上摸了张红纸,裁成大小一致的两张方的。寻了套不错的笔墨,兴匆匆得凑到客堂里,拼着八仙桌,定要在顾白边上显摆。 大笔一挥,两张福字龙飞凤舞,瑞气盈盈。顾白只瞟了眼,说了句,甚好。沈慕渊也不生气,依是陪着笑扯了几句闲话,后来便也将这俩福字撇到一旁了。 如此混到了天黑,硬蹭了晚饭,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临出了门,顾白反倒叫住他,本以为还要留他喝碗茶。 不料少年只神色淡然道,“伞别忘了。” 又回身取了伞,想到今日都不曾下过雨,拿把伞出门着实有些露馅,还想解释几句,顾白善解人意道,“晴带伞,饱带饭。慕渊哥确有智慧。”沈慕渊窘迫地点了点头,悻悻然打道回府。 第5章 五 还未进家门,守在门口张望的阿涣便颠颠地迎了出来,一面通报着家里边的琐事。沈慕渊径直回了房,让阿涣备水沐浴,生怕半路遇上沈老爷和大公子,难免要被数落一通的。 阿涣伺候着公子歇下,不及退下忽想起摆在书房里的那碗凉透的小食,顺口问了句,“对了公子,早上我将东西送去给城东那位小公子时,他托我带了碗豆腐脑给您当早膳。现下怕是不太能吃了,我这就去扔了罢?” 沈慕渊一愣,皱眉胡乱摆了摆手,打发了阿涣去。今日这谎,怕是出口就已经被拆穿了,也难怪顾白恼他了。若真当兄弟,又何必对这种小事都要遮遮掩掩,倒无端叫顾白误会自己是看不上他罢了。 乱糟糟想了一通,忙召了阿涣回来,吩咐道,“公子我刚沐浴完,正好有些热。你帮我将豆腐脑端来吧,突然有些想吃了。” 阿涣吃惊地啊了一声。 “还不快去。”沈慕渊心中不耐,说不清为什么。 “公子可要热一热再吃。” “不必了,热了就不是原先的味儿了。” 任性呼呼喝下一碗凉透的豆腐脑,沈慕渊转辗了半夜都没睡着。晚上便着了些凉,头昏昏的。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醒了醒,发现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房里也比以往多了些寒气,便裹紧了被子,决计睡个懒觉。 阿涣这几日都过得心惊胆战。先是公子染了风寒,病还一日比一日重。更可怕的是,公子这次生了病,顺带也将脾气生出来了,一点小事便能惹得他勃然大怒。阿涣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刀尖儿上过日子。但几日过后,作为主子的贴心小棉袄,他多少能摸出点缘由来。 如这日清早,阿涣端了早点和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儿伺候公子吃药。沈慕渊裹着被子坐起身来,目光如炬地扫过厨房炖了一早上的滋补小粥,重着鼻音冷冷道,“还说日日给我送一碗豆腐脑来,如今都四天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瞧着。讨了我的字去,就翻脸不认人了。”说完也不待阿涣回些什么,便自取了药咕咕喝下,翻身蒙头卧倒,粥是一口也没有动。 阿涣虽觉得公子这番言语有些小孩子气,却也担心着他的身体。无可奈何,叹气摇头,收碗退了出去。中午傍晚,老爷和大公子依番都来看了二公子两回,请了大夫又来把了把脉,说是寒气减去,已是好转的迹象。 病是渐渐好起来了,人却仍是无精打采的没有什么精气头儿。 次日早,沈慕渊被阿涣叫起身来,还有些迷糊。依旧伸了手去拿托盘里的药碗。手刚碰到碗沿儿,堪堪定住了,目中炫彩绽放。 “他来了?”喜滋滋地捧起那碗朝思夜想的豆腐脑,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小的见公子想这豆腐脑想得紧,今日特意一早上去了趟东巷口。” 嘴里爽滑的豆腐脑还未咽下,沈慕渊神情顿又有些萎靡。 阿涣又道,“原是想买,可没见着顾白小公子去摆摊,于是就寻着上次帮他送书的路找去了他家里。这才知道他这些日子都没出过门呢,公子送了那么多书去,他说他看不完,因着这些时日也未有心思出去干别的。”沈慕渊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支着耳朵听阿涣说那人的近况。 “所以我去的时候,顾公子也没做什么豆腐脑,听着公子想吃,便急忙赶去做了,也不肯收小的钱。这可是顾公子特意为公子做的,厨房里还有呢,我拿回来便让他们小心热着,公子今日可要多吃一点。” 沈慕渊听着这是特意为他做的,心里又明亮了几分。阿涣看着公子变幻无穷的脸,心里想着,公子还真是重情重义。想这顾白家里一穷二白的,公子虽只是口头上认了这个兄弟,却是真真得将这无亲无故的小兄弟放心上了。刚到嘴边的话,也没说出来,贼贼偷笑了一下,权当明日给公子一个惊喜罢。 顾白的豆腐脑恐怕是比回春堂的大夫都管用,一剂下去,吃饭也香了,声音也足了。午饭过后,阿涣千拦万阻才将想着出门去找顾白的自家公子拦住。且不说外头下着大雨,公子的身体还没好透。人顾公子都说了明日就会来看望,今天就这么巴巴地赶去,多不矜贵。只是,后头的话阿涣不好说透。 沈慕渊冷着个二万五八的脸,坐在门口等雨停。等到爹和旧友饭局回来还没停,等到大哥从铺子里关门回家还没有停。便也只能作罢,灌了最后一碗药,恹恹地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醒了,晨光透着窗户纸进来,偶能看到飞鸟的身影从窗外一掠而过。沈慕渊窝在被窝里发呆,听着夜雨骤停,檐上残雨滴答滴答落到院子里的声音。脑子里空空的,又乱乱的。 听见阿涣推门进来的声音,他便也起了身,淡淡问道,“爹和大哥可都出门了?” 阿涣服侍着公子吃药,应道,“今日一早老爷和大公子都去铺子里了,约是有一批新货上了,有点忙罢。” 沈慕渊放下药碗,苦得皱了皱眉,见没有早点,便略有些玩笑道,“今日怎么没有豆腐脑。” 阿涣笑了笑,“顾白公子亲自带了豆腐脑来,正在外头等着呢。” 沈慕渊蹭地下了床,难掩惊喜,“顾白他来了?快点叫他进来!” 阿涣被公子火急火燎地催着,想提醒他先洗漱更衣的话都来不及说。顾白本就在屋外站着,隐隐约约听见沈慕渊响起的声音,进来时目光闪闪地笑着,“慕渊哥,我也不知道你病了,本来真该早些过来看你的。” 阿涣识趣地退了出去。沈慕渊忙请了顾白坐,自己也坐在他旁边的凳上,殷勤地倒茶。“叫你等久了吧?”看了眼桌上的水果吃食,嗔怪道,“来就来了,干什么带这些东西,平白叫你破费了。” 顾白端了豆腐脑给沈慕渊吃,只回应道,“我刚到,并没有等。” 沈慕渊也不客气,呼呼就吃起来。顾白这热情体贴的模样真叫人受用。沈慕渊想起前几日惹他不快,忍不住放下碗。敛了眼,装出一副可怜相,“前几日是我不对,说些胡话惹你不舒心。” 顾白失笑,“慕渊哥你这样说岂不是更显得我小肚鸡肠了?其实你送书来给我,我就已经很欢喜了。却不知感激,反闹些小孩子脾气。慕渊哥你不笑话我就好。” 沈慕渊眼中兴奋,一把握了顾白的手,“这么说,你不恼我了?” 顾白余光扫了眼被抓住的手,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缩回来。笑道,“不敢不敢。还望慕渊哥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沈慕渊开始抓他手确有些贸然鲁莽,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抓住了又有些情不自禁,忍不住多摸了两把,装出一副情真意切兄弟情深的模样。 两人冰释前嫌后,沈慕渊的日子便无比舒心。每日起个大早,到东巷口知敬桥下报到,自个儿蹭完早饭便帮着顾白做生意,偶被人认出了江南才子的身份,便顺带着套套近乎,再帮着顾白的小摊打打招牌,故而豆腐脑的生意日益红火。不乏同窗好友前来捧场,更不乏佳人小姐遣了丫鬟或直接带着丫鬟起个大早来求偶遇的。收了早市,两人一道推了小车回去,在顾白家里再蹭一顿午饭。沈慕渊第一日随他回去时,看到门上的两个福字早已换成他的大作。高兴地狠狠搂了把顾白的肩膀,惹得顾白一顿困窘。 午后顾白要安心读书,沈慕渊便去自家的各个铺子里走一走,对对账簿,点点货品。偶遇见两批不错的布料便遣了裁缝按顾白的尺寸做两套。 沈老爷和大公子自然也时常能在某个铺子里碰到专心看账本的沈慕渊,皆是心下欢喜。特别是沈老爷,感慨颇深。常语说得好啊,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这小子平日里混些纨绔子弟,花花公子时,从不上进进取。如今和那个叫什么顾白的穷家小子处了几日便多少培养出点责任心来,人也着实勤快稳重了不少。 第6章 六 沈慕渊虽每天过得滋润,却也稍稍有那么一点小操心的事情。自有一日突访顾白住处,发现他晚上一人只熬点稀饭凑合时,才突然意识到,是了,这豆腐脑的利润才多少一点,自己还天天蹭吃蹭喝,哪一顿没有鱼肉米饭? 如此,便多少开始动心思怎么让顾白过得宽裕些 。于是乎,米面蔬果吃穿用度一袋袋往顾白家里搬,次次寻着些不同的借口。有时给顾白做了两件衬他肤色的衣袍还要掺在自己以往的旧衣裳里,生怕不小心就伤了他自尊。 “顾白,阿涣又给我理了些十六七岁时的棉衣夏袍出来,家里实在是没地方腾了,我又没有亲弟可以传着穿,扔了着实可惜,你若不介意,就留着穿罢。对了,阿涣家里还有个十四岁的弟弟,叫我和你讨些衣服穿,小孩子穿百家衣长得快些。”说着便也不管顾白愿不愿意,将他仅有的五六套换洗衣服一股脑的打包带回了家,连贴身衣物都不放过。 心里想得体贴,怕顾白舍不得穿好衣裳,还就着这几件粗布麻衣不肯换。反正自个儿将各个季节的衣物鞋子,里里外外都给他准备妥帖了。拿了他的东西也不怕他缺东少西。 不得不说,沈二公子原不拘小节的性子确实变得细致不少。这挑的衣裳都非富丽华贵,反而是低调内敛,看不出名贵却着实是贴服舒适的好料子。 顾白又怎么会是什么都瞧不出的没心眼。心下自然是知道沈慕渊都在为自己着想,给自己照顾。何况推脱也推脱不掉,反倒还要劳烦沈慕渊摆出架子地劝慰自己,每次看他绞尽脑汁地模样,心下更加过意不去。于是次数多了也便欣然接受了,每次都是恭恭敬敬诚诚心心地道谢再道谢。唯阿涣十分不解,原穿衣佩戴都由着旁人服侍的公子,现怎得回了家就往衣柜翻,更不解的是,怎么像是将顾白公子的衣物都仔仔细细地叠进了自个儿的箱底? 转眼清明将近。沈慕渊一帮昔日的好友早已对他心存不满。赏春踏马,他不去;饮酒叹月,他缺席;连去醉香楼一吻头牌花娘的兴致,他都能给找借口推脱了。于是便派遣了林叔浩做说客。清明各家祭祖扫墓完了便要一起聚一聚,趁着春意正浓,踏青赏玩一番。 林叔浩推脱不得只能忍辱负重,前来死乞白赖。 “阿清,你若这次再不去,大家可都要与你断绝往来了。” 沈慕渊并不受威胁,浅浅道,“听着似乎也清净,不错不错。” 林叔浩扶额,“说真的,自你缺席咱们杭州才子群的活动多回,现下咱们公子哥儿受到的关注少了多少。平日里吹捧追随的那群还不都去看你卖豆腐脑去了。你也体谅体谅哥儿几个,沐浴焚香搔首弄姿地准备个聚会茶会酒会,不就为了多获得点窈窕淑女的青睐么,你这大大降低了哥几个的存在感,打击了大伙儿的自尊心。如今咱聚个会还都是在你那一张小矮桌边,看在翩翩公子都站着边吃豆腐脑边吟诗作对的份上,看在大家给你家小弟贡献了这么多生意也没得个折扣的份儿上,你赏个脸呗!” 沈慕渊脸黑,“一碗两个铜子儿你还想打折?打折你的腿哦······” 林叔浩赔笑,“嘿嘿,我这不是开个玩笑么。你看,顾白这小子吧,平日里也挺忙的,趁这个机会也好带他四处玩玩散散心不是?而且跟着你卖了这么多天豆腐脑,你看哥几个谁瞧不起他过,或是说他一句不好听的?谁不被他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品性所折服。” 林叔浩一边拍着马屁一边揣摩着沈慕渊变幻莫测的神情,心想自己果然是打蛇打在七寸上了。也不催促,只酸溜溜道,“也不想想咱们是多少年的兄弟了,一起穿开裆裤的交情,我现下还比不过一个才认识几天的毛头小子了。哎,真是失宠了失宠了啊。” 沈慕渊浅浅笑了笑,试了试茶温,遣了阿涣去换壶新的。 “你若是闲得慌,不如自去醉香楼找你的小相公宠幸一番。踏青的事,且待我同顾白商量一下罢。” 寒食节那日,顾白便没再出去摆摊了。清明时节阴雨连绵,沈慕渊最近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天蒙蒙亮就提了一荷叶包的清明团子冒着毛毛细雨去顾白家里敲门。 顾白随手披了件外衣匆匆跑来开门,看见沈慕渊愣了愣。 “不是说了今日不出门吗?” 沈慕渊皱眉催促打着寒颤的顾白赶紧进屋,转身关了院门解释道,“怕你早上起来没东西吃,拿了些青团来。”进了客堂又合上了屋门防风,将东西放在八仙桌上,便撩帘跟着进卧房了。 顾白身上的白色里衣是平织绢的面料,并没有绣什么花纹。沈慕渊目光深邃,像是突然记起了这套寝衣穿在身上的触感。 点了桌上的蜡烛,顾白立即钻进了被窝,有些羞愧道,“昨日看书看太晚了,想着今早没什么要紧事就贪觉了。我热一热就立即起床。” “接着睡吧。”沈慕渊脱了外袍,搭在椅背上,倾身便吹了蜡烛,房里恢复了之前的昏暗。长腿一迈摸到床边,“我起得早,见了床困意又起了,一道睡一会儿吧。”不由分说得也钻进了被窝里。 顾白被沈慕渊身上的寒气冻地往后缩了缩,沈慕渊便又往里挪了挪。被窝里不一会儿便火热起来。顾白本还感觉有些怪异,可精神才上来一下就被暖烘烘的被窝招了神,睡起了回笼觉。沈慕渊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只听着耳边不息的呼吸声均匀平稳。耳朵觉着有些烫,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色已亮进屋里。顾白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沈慕渊就醒了。他转过身,将手枕在头下,肆无忌惮地窥视起面朝自己的少年。顾白半张脸盖在被子下,紧闭的双目下有青色的眼圈。沈慕渊伸手帮他将被子往下掖了掖,让他露出口鼻。手指触碰到温热的肌肤时轻颤了下,忍不住用食指指背在他眼底轻轻扫过。独自失笑,不知他昨夜究竟熬到几时才睡。 顾白浓密细长的睫毛轻颤了颤,却并没有醒。十六岁的少年,清冽而魅惑,稚气又成熟,如山间将熟未熟的果,酸而不涩,清甜爽口。 沈慕渊望着顾白紧闭的红口,带着浅浅的粉色,有分明的唇线细致勾勒,心里有些羡慕。他的眉眼鼻口,在他看来,长得都十分出色。 黑白分明的眼仁悠悠转醒,沈慕渊惊觉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竟撵上了顾白的薄唇,还细细描绘了一番。心中大骇,忙缩了手。正不知解释些什么,顾白茫然地愣了会儿神才逐渐清明起来,带着睡气问,“慕渊哥你醒了。” 沈慕渊长舒一口气,他是睡迷糊了。 详装淡定的起身穿了外袍,“醒来了便洗漱一下罢,我去给你拿青团。” 趁着顾白吃团子的空档,沈慕渊向他提了提一道出游的事。原本打了一肚子的腹稿都没派上用场,顾白只听了沈慕渊邀他作陪,便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清明祭祖是大事。沈家上上下下都忙活了好一阵子,总算在当天,妥妥帖帖得在祖宗的坟前清扫跪拜,上贡品烧纸钱。忙活完回家已接近傍晚了。夕阳西沉,有归鸟划过飞檐旁,掠过柳梢畔,在空中呼朋引伴,逐渐远成几个点。沈慕渊擦擦额上半干的汗,昨日雨中还带着微寒,今日天竟是这样暖了。 阿涣回到宅中忙着收拾公子第二天出游踏青要用的物什用度。沈慕渊用过晚膳,不放心顾白,又去看了他一回。顾白扫墓自然没有沈府来的规矩麻烦,因此午时刚过便也就回家了。沈慕渊看顾白神情自然,没有过分伤心的模样,便宽下心来。又叮嘱了一些旁的,顾白都乖乖应了。 此次出游算是王员外独子王钊组的局做的东。一共二十三个人,除了顾白,都是平时经常往来的富贵子弟,脾性趣味互相间多有了解,也都是好相与的。王钊与沈慕渊算是同窗加酒肉之交的情谊了,彼此熟得很。 王钊虽是家中独子,但是在外对人谦虚和气,做事细致周到。所以此番,沈慕渊还是乐得自在。 二十几个公子哥坐轿行至宝石山下便一同弃轿步行。这几日天气骤暖,心思活络的便都迫不及待地去了厚衣,只着了薄衫套外沙,好显出翩翩的身段来。 这春意正浓的时日,出门踏青赏玩的人本就多,虽不至摩肩接踵,却也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二十几个公子哥皆衣着华美,器宇不凡,外加随身跟着伺候的婢女小仆,真是乌泱泱的一大串,哪里能不引人注目。 第7章 七 顾白跟在沈慕渊身边,另一旁林叔浩作伴,阿涣与林叔浩的书童启星一道跟在后头,声音不大地就着美景讲着闲话,时不时轻快地笑出声。 顾白看着前头那串歌古颂今,摇扇叹春的才子,稀奇道,“慕渊哥,他们是说好了要一同拿扇子的吗?这天才刚暖了几分,怎得取得这般及时。” 沈慕渊失笑,“许是觉得风流雅韵罢。”转过头问一旁假装没听到的林叔浩,“叔浩兄,可是如此?” 林叔浩扇尖轻点了点自己额角,没好气道,“不及慕渊兄雅致,自是要寻些外物傍身,卖弄风骚的。” 沈慕渊含笑点头,“昨日阿涣寻了半天也寻不到我那春鸟惊山桃的扇面,余下的也不称这仲春的景象。看来有空的时候还得重新作一幅。” 林叔浩对着沈慕渊欠扁的样子恨得牙痒痒,好话坏话都被他说尽了。 宝石山并不如何陡峭,山路平缓,绿意盎然。因本就是西湖边的名山,所以往来的人十分多,供人歇息乘凉的亭子也不少。 现已巳时,外头太阳有些刺目,山间却正好树荫遮蔽,光亮却不日晒。杭州是以香樟树居多,茂盛挺拔,长势干净利落。偶有山风吹过,拂面微醺,暖意洋洋,山间灌木长树皆沙沙作响。青绿的,翠绿的颜色压着深绿的,墨绿的,拼命往尖儿上长,树叶翻飞,好不惬意。 极目眺望,便能一览山下西湖的美景。西湖本不大,对岸的城隍阁,雷峰塔也能尽收眼底。此时,桃红柳绿,正是烂漫。西湖沿岸,顺着断桥、白堤、苏堤方向,皆有车马行人闲散而过。小姐佳人撑的阳伞,红的黄的青的紫的,迎着周遭五颜六色的花,呼应得很是好看。 顾白认识好些花,什么迎春,梨花,茶花,玉兰,桃花,油菜花,牡丹花。若遇上叫不出名的,问下沈慕渊,他总能老神在在的报出花名。唔,这是含笑,唔,那是郁金。每当这时,顾白总是微仰着脸,望着沈慕渊,一脸崇拜。 沈慕渊受用得很。 林叔浩觉得顾白真是白得像只小兔子,好糊弄得很。于是总爱插嘴搭话,有时抢先报出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儿,自觉得意。如此倒也能引顾白三分钦佩来,只是神色却没有那般神往。微有些受打击,便有自知的寻了前头四五个哥们儿,一同谈论起古今将西湖写得无比生动美妍的诗词歌赋来,徒留了那两人殿后。 顾白心里掂量着,虽说叔浩哥也十分出色,但一路上往来的女子,掩帕偷睨的,还是朝着慕渊哥的最多。 今日顾白出来得十分畅快,于是话也多了不少,叽叽喳喳的颇有麻雀的欢脱。沈慕渊专注地听他讲他最近看的书,看到的典故,讲他小时候跟父母偶尔几次踏青玩耍的情景,讲开始做豆腐脑时经常出错的窘态。两人不时开怀大笑,谈论得津津有味。 沈慕渊突觉心底一隅,如这春日的暖阳,如这午时的和风,熏得他痒痒的,悸悸的,却又畅快淋漓,丰盈满足。 众人下了山,如此招摇也显摆够了,身段显了,风姿展了。文采,怕是那些错肩而过的姑娘小姐听一耳也该心领神会了。便都心满意足得上了停在孤山脚下的画舫船里。船上早已备了美味佳肴,美酒歌姬。顾白不曾见识过这种场景,满眼满目哪都觉得新鲜。 沈慕渊引了他同自己一起落座。座下轻纱掩面,身材曼妙的妙龄女子各施手艺,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沈慕渊神色淡然,取了手帕递给顾白让他擦额间的汗。 王钊自是举杯三敬同窗好友,说了些漂亮话便入了席,让大家吃好喝好。席上顿时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原先登山赏景,前的前,后的后,没有什么机会好好说话游戏。此番三两杯酒水下肚,大家都活络起来,四处离了位子,彼此敬酒作谈。 沈慕渊本就是个善谈的,街尾卖烧饼的,巷里补鞋底的,走南闯北做大买卖的,历代为官心系国事百姓的,谈古论今家长里短,同谁都能亲亲热热地讲上两句话。更别说这书生堆里,里里外外讲的不过就是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又怎么会冷场? 林叔浩有时总在琢磨,明明风头都被沈慕渊抢去了,为何他的人缘还是如此之好。为何大家对他却没有竞争对手的嫉妒和防范。是因为他性子内敛谦卑,不刻意卖弄,不故作清高?还是因为他如繁星瞩目却不自恃,旁人只要能同他相与就是三生有幸? 林叔浩失笑,沈慕渊明明只是个凡人,他的同窗,他的好友,再优秀也依然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程度,如何与繁星比肩?只是为何,总莫名觉得他那么高,总是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得围着他转。 三敬五敬下来,一边的顾白也没少喝。来找沈慕渊的也总免不了要和顾白寒暄几句,再免不了添了杯,道一句,“白弟,哥先敬你一杯。” 顾白确实是平白添了不少哥了,这么多日下来早已熟识,大家待他客气周到。有时看到一本好书也会念着他,趁着来吃豆腐脑的空档送给他看,所以顾白也喝得高兴。 这群道儿里,年龄自然都是相仿,二十出头,或者再长一两岁,唯独顾白最小,才十六。于是,别人若敬了他酒,他定要还回去的。 江南的酒原本就偏淡,香醇但不醉人。只是不想顾白酒量竟是这样浅。多饮了几杯就已面色酡红,有些痴痴地笑。虽不见醉,却也有些上脸了。沈慕渊替他挡了酒,旁人也不再为难这个弟弟。 酒足饭饱,不知谁起的头,大家现作起诗来,顾白听得津津有味。什么山水花鸟,春风佳人,他原读的诗书就不算多,如此看他们稍一沉吟便捻出一首诗来,便无比敬佩,听着觉得谁的都好。若有哪些听不明白的,便由边上的沈慕渊细细同他解释了。 一番下来大家都有些尽兴,拉沈慕渊出来收个漂亮的尾。沈慕渊略微沉吟了一下,诗确实是作不出,只觉得吟哦出口的只会是些俗气粗鄙的东西。今日他作不出诗,却另有一事极其想做,甚至已经在他脑海跃跃欲试。 朝众人作了个揖,“各位好友的诗作皆是耐人寻味、文采斐然,慕渊实在不敢做那狗尾续貂的扫兴事。不如现下作一幅踏青图,给众位助助兴罢。” 众人自然热烈捧场,团团围在了书桌旁,兴致勃勃地看沈慕渊作画。船中待侍的婢女铺了画纸,手脚麻利地伺候了笔墨。 沈慕渊挥毫洒墨,胸有沟壑,笔墨换转,顺势流水,转眼间便将山水人语寄于宣纸之上。顾白挤在人中,伸首凝视。看看画,复看看他。许是第一次见他作画罢,专注严肃的表情有些陌生,好似他又成了以前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那个他,才华横溢,卓尔不群。 但与他,实实在在,远隔了两个世界。 顾白看那面如冠玉的男子看得有些痴迷,周围发出阵阵赞叹也不曾听到,直到那作画的人舒了眉抬起头,准确地望向他的眼睛,露齿一笑,仿似寒冬里的一盏热茶,翻滚入肚,暖化了所有心绪。 顾白方觉酒气又上来了,有些热,详装自若地去望那画。众人早已围得更近,指点评价,啧啧称奇。顾白瞄到一眼,场景似曾相识。王钊等到墨干了,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提了起来,供众人品鉴。 笔酣墨饱,层峦叠嶂。简单几笔勾勒,就将今日的宝石山风光尽显,含于画中。树影婆娑,人影绰约,蜿蜒平坦的山路上,身姿修长风采阔绰的一行人且行且歌,妙不可言。远些的只寥寥数笔,越近的越是细致。而最清晰的那个少年侧颜微仰,神采奕奕,与边上风雅挺拔的男子叨叨嘘嘘些什么,并未细细描绘眉眼,却将他欢脱欣喜的神态刻画得淋漓尽致。 王钊叹道,“慕渊兄竟是将我们这二十多人皆尽画进了笔墨里。” 一男子指了指最前面的人影,“这两笔,明明就只是个人影,为何一看便知道是我。”众人纷纷附和,皆能从画中一眼找到自己,看哪个,就知道画的是哪个。 林叔浩感叹道,“阿清果真是厉害,寥寥数笔,便将众人神,韵皆收,画得如此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直叫我叹为观止,甘拜下风。”手中的扇子潇洒地摇了摇,复又笑道,“唯独差点形容的便是你自己罢,稍微显得清冷些。其实你与白弟的欢快开怀真是不相上下。”众人哈哈哈地笑了,觉得林叔浩的话颇有道理。今日,沈慕渊确实很欢畅。 沈慕渊朝顾白挑了挑眉,同众人玩笑道,“谁让我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呢,故而总把自己想得十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众人复又哈哈大笑。 顾白走近,扯了扯沈慕渊的袖子,夸赞道,“慕渊哥,你画得真好。”目如星宿,明亮纯真。沈慕渊心中荡漾,拍拍他的头,“日后教你作画。” 画舫行得平稳,靠岸的时候,日头已经开始西斜。王钊早安排了车马候在码头,只等众人上岸,一路载着去了梅家坞喝茶。 第8章 八 “阿姊,阿姊!他们来了,正在我家坐着呢!”八九岁的少年如敏捷的豹,飞梭在纵横整齐的茶山小路间。五六采茶女皆停了手下的动作,满脸惊喜之色,纷纷解下了腰间竹篮叽叽喳喳地往下跑去。 少年立在一女子面前,仰头望她。女子面容姣好,肤色白皙。竹编斗笠下,一双水灵灵的杏花眼,黑白分明,顾盼生辉。少年对着粉面扑扑的女子道,“兰芝阿姊,你不是想去看才子么。”说着便拉了她的手,一同往山下跑。女子贝齿咬唇,含羞带怯。 沈慕渊拂了水面上的茶叶,这明前龙井汤色清绿,香气满盈,只呷一口,便觉甘甜醇厚,口齿余香。忍不住赞了句,“好茶。” 众才子惬意品茗,赞不绝口的模样使茶庄老主人十分受用。忍不住掏出一样样珍品来,供众人品鉴。爱茶人遇到懂茶人多少有些心心相惜,更何况还是会吟哦赋诗的读书人,说出来的赞词都让他无比飘飘然。许是宝刀赠英雄也是这般心情罢。 院里长廊外,七七八八的脑袋黑压压地趴在窗沿上偷看。兰芝也紧靠着少年,美目朝里望着。 “江南才子沈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呐。” “哪个是沈公子?” “就是那边那个穿墨绿外袍的,正举着茶杯那个!” “唔唔,果然就是看他最好看。唔唔,那边那个紫色衣袍的,陈老爷边上那个公子也好看呐,那是谁。”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长得黑了些罢。” “黑些才好看呢!” “那是李家的三公子,去年刚中了秀才呢。” “原来是李三公子啊,李三公子我还真是喜欢得紧呐!” 几人压声逗笑着,呸了那姐妹,皆道,不害臊。又有一姑娘道,“那沈公子边上那个淡绿色袍子的又是哪家的公子。” 又有人认了出来,轻笑着说道,“是县令家的三公子。不过啊,你就别肖想林公子了。人家从不爱女子,只爱兔儿爷!” 众人又惊又叹,一女子故作心伤道,“哎,那真真是可惜了。”众人又嬉笑着骂了遍不要脸。 兰芝目光灼灼,不曾言语,只是不知那美目,自始至终是望向谁的。 几个公子哥儿休息片刻又恢复了气力,便决计一同出去舒活舒活筋骨。顾白跟着沈慕渊与他们一道去蹴鞠。原先从没玩过这个,于是跟着王钊学得十分投入。许是平日干活出力,身体结实,人又灵巧,不一会儿就玩上了手。王钊直夸白弟有天赋。 众人玩了一会儿便分组开始比赛,顾白因方才茶水喝得有些多,内急。另外自己一个刚入门的也不想拖了别人的后腿,便退了出来。与沈慕渊打了招呼就跑去小解。回来时遇到正在放纸鸢的几人。 林叔浩招呼他,“白弟,怎不去蹴鞠?不如一同放风筝吧。”说着摇了摇手里的燕子纸鸢,笑得一脸无害。七八个人,就他一人放不上去,顾白抿嘴笑,摇了摇头并不道破。 闲闲往草场走,蹴鞠场上热火朝天。顾白远远观望了一会儿,不时笑出声。沈慕渊踢得十分认真,但是似乎真的不太擅长此道,跑来跑去的,碰不到几次球。好不容易有球传过来,还能一脚踢空咯。所幸踢得好的也没几个,混在里头便也不算太糟了。 不远处的低矮茶山上,原本这个时候正好端端干活的帮工采茶女们,似乎也没多少心思做事情了。皆满脸兴致的望着杭州才子群闲耍,不时交头接耳,低声痴笑。 顾白请了正正走来的姑娘,学了采茶的技巧,同她借来竹篮,认认真真采了起来。 林叔浩还牵着那只放不上去的燕子,过来凑热闹。 “白弟,怎么有这雅兴,不同我放风筝,要来这里采茶叶。” 顾白朝他笑道,“采了可以自己喝啊,叔浩哥,你一起来帮我采点。” 林叔浩虽皱眉道,“自己喝哪用这么麻烦,明日我便给你送点上等的龙井去,你慢慢喝就是。”话虽如此,却还是将手中的纸鸢丢在了一边,同顾白一起摘了起来。 顾白瞄了眼他往篮子扔来的那些碎叶片,嫌弃地将竹篮扯到一旁。“不是这般采的,兰芝姐,你去教教他罢。” 兰芝目光闪烁地偷瞧了林叔浩一眼,他正有些气结,好心帮忙还要被嫌弃。不过仍是老实跟着兰芝学了番。嘴上却不甘落后,“你小子什么情况,这么快就姐姐地叫上了?可以啊。” 一旁的兰芝红了脸,只把头压得更低,装作认真采茶的模样。 顾白斜了他一眼,详怒,“比我大了半年,自然是该叫姐了。”又对兰芝道,“兰芝姐,你别听他瞎说。” 兰芝只轻笑了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林叔浩又取笑道,“连小姐芳龄都打探到了。” 这下连顾白脸都烧了,只不再理他。转头与兰芝攀谈起来,“兰芝姐,这茶叶,我拿回去要怎么炒?” 兰芝柔声道,“你可炒不了。”随后与他解释了一番制茶的过程。 顾白原采茶的手便顿住了,“竟要二三十天这么久?”复又喃喃道,“工序如此复杂,那我采了还有什么用。”望着在兰芝帮忙下已大半框的鲜嫩茶叶,有些沮丧。 兰芝笑道,“我帮你做好了,你过段时日来取罢。”顾白眼睛一亮,“那太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有什么麻烦的。” 顾白想了想又有些泄气,“过来这边倒真是远了些。”走走怕是要大半日罢。 林叔浩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这个好办,反正我过段时间正好要来一趟,帮你取了便是了。” 顾白满脸惊喜,“真的?” 林叔浩沉吟了一下,“你帮我把风筝放上去就成。” 顾白立即答应了,提起篮子,递与兰芝看,“兰芝姐,这些能吃多久?” “喝得不勤的话,大半个月罢。” 顾白笑眯眯道,“够了够了。如此便有劳兰芝姐姐了。” 兰芝也笑,“不必如此客气的。” 林叔浩谦谦道,“那到时,在下便来寻兰芝姑娘了。”兰芝红着脸点了点头。 此时蹴鞠的也散了,沈慕渊正来此找顾白。 “怎么在采茶?” 顾白听了声,转过身笑意融融,“慕渊哥。” 林叔浩道,“白弟在认姐呢。” 沈慕渊朝粉面扑扑的兰芝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顾白并不理会林叔浩欠飕飕的话,微仰着脸,“采些茶叶,给你喝的。” 沈慕渊笑,“好乖。”随搂了顾白的肩膀,往回走。顾白急急和兰芝道了再会。被箍着走,转身都不便,脚步有些乱。 林叔浩发现出了半天力竟是被用来献佛的,心中愤懑,张牙舞爪的,“风筝,还没放风筝哪!” 沈慕渊道,“先吃饭。” 兰芝呆呆望着那几道背影,挥别的手忘了放下。地上的燕子纸鸢随一阵风来,落到脚边。 众人酒足饭饱,进城回家已经明月当空了。沈慕渊先将顾白送到,再返回家中,草草洗漱了一番,便沉沉睡去。 大半个月后,终是喝到了顾白亲手采的茶,只觉得通体舒畅,甘香无比。被林叔浩硬蹭去了一杯,心痛得恨不能撬开他的嘴,让他吐还回来。顾白还因这包茶叶,履约去帮林叔浩放了回风筝。 还是那只燕子纸鸢,说是兰芝捡了还他的。 第9章 九 在沈慕渊的指点下,顾白的字是越写越不错了。托关系替他寻了宝阅斋的掌柜,抄一本书一两银子。只是沈慕渊一开始便给他做了规矩,只许抄写文学古籍,四书五经,旁的风月小说,香艳读本都是碰都不能碰的。 顾白自然明白慕渊哥的良苦用心。这虽说是份活计,但到底是可以一边赚银子一边读书练字,学习知识的。若是抄些不入流的,那便真的只是为了营生,没旁的好处了。 从汪掌柜处领来第一份银钱时,顾白痴痴呆呆地坐了好久,一会儿笑一会儿茫。还独自去了爹娘的坟头磕了两个头。 捧着那一两银子道,“抄一本书便能得一两银子,三天抄一本书赚的银钱,以往我要卖二十多天的豆腐脑才能赚得。” 沈慕渊淡淡道,“最多七天抄一本。”这时间他早与汪掌柜打过招呼了。顾白原一脸的喜悦,现下有些不解,“可是我三天便能抄完一本啊。” “你抄的这样急,仔细伤眼睛。以后便一天最多抄两个时辰吧,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顾白不以为意,沈慕渊想了想又道,“既觉这钱好赚,便更要用心。一笔一划慢慢去写,让买了你书的人不觉花了冤枉钱。”顾白顿时醍醐灌顶,有些羞愧,郑重地点头答应。 “慕渊哥教训得极是。我一定认认真真地写。” 这钱在手里总觉得该拿去花一花。于是便悄着问了林叔浩,慕渊哥平时都喜欢些什么。林叔浩想了半天,“他这个人随意随性,也没特别中意的东西。”顾白不死心问,“那你平日若是要谢他,或有求于他,都是如何。”林叔浩摸了摸下巴,笑得春风得意,“醉香楼的头牌啊,一夜春宵,就算是阿清也是满意的。”顾白气结。 王钊来寻他蹴鞠时,他又问了王钊。王钊皱脸挠头,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他也没旁的可缺少的罢。或许一些不寻常的砚,少见珍贵的矿颜会拿去送他些。”顾白泄气,他们少见的东西,他怕是听都没听过。 思来想去,将这碎银放在了沈慕渊的手心里。 “慕渊哥,原是想送你份礼物。只是平日里都是你照顾我,如今我却连你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只希望你收下我这第一份写字得来的工钱,少是少些,但是总归意义不同。” 沈慕渊捻转着碎银,心里高兴又有些无可奈何。 “你这人,送礼忒没有诚意。”眉眼弯了弯,又道,“不过你赚了钱来给我花,倒感觉也不错。” 顾白真诚道,“吃穿用度,你都帮我打点细致,我本也用不上多少钱。以后赚的全给你花都成。”沈慕渊只笑了笑,想起他打算攒钱娶老婆的事,不置可否。 “不如这样吧,我正好缺只簪子,你我一同去集市上买一只吧。” 二人说定便趁着天色还早立即去选了一只玉簪。沈慕渊神情平淡,收了礼道了句谢,看不出多喜欢,平日里也不曾见他戴过。如此顾白倒也不放在心上,自己心意到了便心满意足了,一两银子的玉簪,对慕渊哥来说,着实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吧。 天气逐渐转热。如今顾白不用一早去摆摊,便又多了不少功夫在家读书写字,另外便是每月受王钊之邀,与他们几个一同去蹴鞠。和踢得好的人一同玩,顾白的技术进步飞快。沈慕渊除了在铺子里便是在顾白这里赖着。 某日看到顾白在抄一本六朝文絜,随意考了几句,发现他竟能将近期抄的书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吃惊他记性如此了得。顾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慕渊哥,你若是夸我用功,我心里才更高兴呢。” 沈慕渊也笑,“是了,你确实是用功。只是平日里看你真心喜欢这些,我便当是你的消遣,倒也想不到读书的辛苦了。” 次日,沈慕渊携了几斤好茶,一盆珍稀墨兰,去长巷口拜访自己的启蒙老师。王先生见了沈慕渊十分高兴,遣了弟子去切了两斤猪头肉,两斤牛肉,还有杂七杂八的油炸花生、盐水毛豆等一些下酒菜。 两人见面不免总要唠叨些常话,沈慕渊五岁入学,八岁便通六经大义,十五岁考中秀才。如此天赋,科考之路原该开阔平坦,只是待他再长几岁后却失了做学问的兴致和耐性。任凭旁人如何劝慰都不为所动,反是他慷慨陈词,由情入理,倒让来劝慰的人都信了他的淡泊名利之心,只盼做只闲云野鹤之愿。 这酒吃到一更,沈慕渊才摇摇晃晃地归家。 几日后,沈慕渊正在铺子里打点货物,顾白竟匆忙地跑了进来。一双眼欢脱地张望,四处寻找沈慕渊的身影。 “慕渊哥!” 沈慕渊抬眼,吃了一惊。放下布匹,笑道,“你怎么来了。” 接了伙计端来的凉茶递给顾白,看他咕咚咕咚地灌下。 “慢点喝,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怕是跑了不少铺子罢?” 顾白放下茶碗,抬袖擦了擦额头,笑意吟吟道,“慕渊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慕渊携他到里屋坐下歇息,“什么好消息。” “先生说,让我做他的助学。”随又有些腼腆地低下头,“但我才疏学浅,想来也监督不了旁人分毫。先生说,每日去和他做一时辰的学问先。” “王先生若肯单独教你,那确是很好的机会,你一定很高兴罢。” “自然是高兴的。”目光灼灼,“慕渊哥,还要谢谢你。” 沈慕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先生看你聪慧,一定也十分欢喜。” 傍晚关了铺子,两人一同在顾白家里吃了晚饭。 因顾白许久不再摆摊卖豆腐脑了,沈慕渊今日吃了多日不吃的豆腐脑,甚觉开怀。亲亲热热又讲了会儿话,沈慕渊才慢悠悠地打道回府。 春去秋来,沈家的丝绸生意越做越大。如今,沈家老爷年事渐高,更多的时间便喜欢花在含饴弄孙上,铺子里的事全由两个儿子尽心。不得不说,沈大公子确是遗传了家里的经商头脑,不说杭州,如今便是其他省城的沈记丝绸庄都经营地蒸蒸日上。 父亲放了手,沈慕渊自也不能让大哥一人辛苦经营,于是花在铺子里的时间便逐渐多了起来。只是让他微感不满的是,他忙,但是顾白却比他更忙。每日上午必然都泡在学堂里,下午不是和同窗跑去骑马射箭便是和王钊他们蹴鞠,听说最近还迷上了角抵。 沈慕渊对这些出力出汗的娱乐向来是不擅长的。只是即使到了晚上,顾白也不见得有空,如今他的字早已不如之前那般稚气生硬了,相反,笔锋清新飘逸、苍劲有力,与沈慕渊的字相似八-九分,一般人还真的分不出是谁写的。同汪掌柜那里做的买卖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如今抄抄书籍,算是能赚到足够花销的银钱了。 寒来暑往,又是两年过去。春节刚过,杭州城便出了件不大的大事。县令林老爷家的三公子,年岁不小,却终日没个正经,不娶妻不纳妾,偏偏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专宠小倌相公。终是在除夕夜前一日,被林老爷从醉香楼拖出去打了个半死。几个哥哥有心护着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忤逆老爹。 林叔浩鼻青脸肿地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浑身大大小小的伤才慢慢好利索。只是这件事情,在杭城大街小巷被老百姓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乐道了好几个月。沈慕渊带着顾白一同去看过林叔浩一回,看他嘴巴利索,精神挺好,也就放下心来。 转眼临近五月初五。这日,沈慕渊休憩在家,正在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林叔浩大步流星地进了内院,一派兴高采烈的模样。 “来蹭饭?”沈慕渊瞄了他一眼,并不停下正剪黄叶的手。 林叔浩笑得眉飞色舞,“不蹭饭。阿清,晚上同我去个好地方。” 沈慕渊见他的形容就感觉没什么好事,并不搭话。 林叔浩凑上前去搭了他的肩膀,放低声音,“阿清我和你说,醉香楼今晚有个小倌开-苞。那身段,那容貌,我一见就有些难忘。” 沈慕渊放下剪子进屋喝茶,“你是打算今夜去一掷千金竞竞价?可别忘了才被你老爹打得下不了床,怎得就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呢。” 林叔浩面不改色道,“哈,我爹他已经接受事实了,反正出了气现在也不管我了。我这不是想带你去见识见识么。” “见识见识就不必了罢,我又没这兴趣。” 林叔浩不死心,“哎,你都有几年没去玩儿过了?不会是背着我偷偷去醉香楼闻女香的罢!这可不够意思。”见沈慕渊不为所动,又服了软,“阿清,你看好歹也快到我生辰了,你就不会让我高兴高兴。” 第10章 十 沈慕渊遣了阿涣去顾白那里捎个话,就说晚饭不去吃了。便跟着林叔浩去了醉香楼。 林叔浩早已安排了大厅二楼的包厢,并没有叫小姐作陪。这里视野好,也不吵闹,两人吃酒闲话十分合适。 今日是醉香楼新人入馆的日子,前头已有七八个貌美的年轻女子表演了才艺,供客人竞价拍得一夜春宵。沈慕渊和林叔浩两人并不是太在意楼下的热闹。只在压轴花魁出场的时候多看了两眼,最后被隔壁包厢以五百两高价拍得,估计这也便是今晚的最高价了。 后头才是小倌竞价。统共五个小倌,林叔浩看中的那个便排在最后。小倌自是远没有姐儿来的吃香,花魁娘娘拍落后底下三三两两走了不少人。眼下这几小倌最高不过二十两银子。 终于等到最后,只见林叔浩双眼一亮。沈慕渊跟着看过去,楼下的小相公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细皮嫩肉,五官倒也端正耐看。外头穿着厚纱袍子,看不透彻,又若隐若现得有些勾人。林叔浩摸着下巴,笑得一脸满意。小倌携了琴,叮叮当当弹了一曲凤求凰。 沈慕渊突然想到那年二月的一个雨天,清晨天还蒙亮,见到顾白的时候,他也才这般大罢。心中有几分侥幸和暗喜,幸好顾白没有家贫到要靠出卖色相为生。脑中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楼下已经有人出价到四十两了。林叔浩一派淡定,许是打算最后关头一把蒙杀。 可是沈慕渊却没了再坐下去的闲情逸致,朗声道,“六十两。” 原云淡风轻的林叔浩愣了愣,随即有些讶异道,“阿清,你这是怎得?” 沈慕渊只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林叔浩了然笑道,“这我竟是万万没想到的。如此,你可记得只能今晚一次,往后可不能再找男子了。免得日后我除了被我爹打,还要被你爹修理。” 沈慕渊听得他没个正行的话,低头喝了口茶,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稳稳道,“一百两。” 最终一锤定音。压轴小倌被沈公子以一百两银子竞得。 林叔浩隔桌拍了拍沈慕渊肩膀,有些可惜道,“想来我拍的话,也用不着一百两就能买到了。不过还是恭喜阿清你竞价成功。”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勾勒花鸟的精致陶瓷小瓶,摆在沈慕渊面前。 “这个我就送你了,预祝你今晚旗开得胜,金枪不倒。”沈慕渊用眼神示意这花色绚丽艳俗的小瓶是什么东西。林叔浩笑得一脸谄媚,“这个可是西域进宫的清玉润春膏,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得来那么一瓶。话说这未开-苞的小倌,后面可是生涩得紧,没有这个东西恐怕······” 还未等林叔浩说完,沈慕渊便迅速将玉瓶塞进了衣袖。一脸嫌弃道,“并不用说得这般详细。”复而站起身来理理衣袍,“今日这小倌便当是生辰礼物罢。” 林叔浩愣了愣,良久才笑起来,“你这礼物,缺乏诚意,不过倒也算有惊喜。” “送礼不就讲究一个投其所好么。” 林叔浩笑容未收,突然意识过来什么,忙喊,“我的清玉润春膏!” 可是哪里还看得到沈慕渊的影子。 从醉香楼出来,天已擦黑,约莫戌时刚过不久。沈慕渊在知敬桥上站了良久,夜风习习,带着热气。感觉吹散了身上从勾栏里带出来的脂粉气才抬步往顾白家走。 敲了敲门,没多久便应了。顾白见了是他,也不招呼,转身往屋里走。沈慕渊关门,跟着进了卧房。见顾白正拿了一本中庸在灯下看。凑过去哄道,“晚饭放你鸽子,恼了?” 顾白头也不抬道,“你去竞小倌,自是没空和我吃饭的。” 沈慕渊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顾白放下书,看着他一板一眼道,“阿涣说你有事,我问他何事,他说不知道。只看到叔浩哥来找你,听见一耳朵醉香楼。听闻今晚醉香楼新人入馆,我们两个便一同去瞧了个热闹。最后就看到慕渊哥大手一挥,一百两买了小倌的初夜。我便同阿涣出来了,他现下应该也该到家了吧。” 沈慕渊听着顾白面无表情的陈述,心里暗骂了一句阿涣多嘴,不由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想着去醉香楼瞧热闹。” “没见过便去见识见识。” “既然见识过了,以后别再去了。” “你既能去,我又为何去不得?更何况,我还没买些什么哥儿姐儿的呢。” 沈慕渊笑了笑,俯身凑近顾白,与他正眼相看,“你醋了?” 顾白登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我有何可醋。” 绕过沈慕渊往床边走,随手脱了外袍扔在一边,“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罢。” 沈慕渊看着顾白又羞又气的模样倍感有趣,跟在他身后,“你看,我也不是给自己买的小倌,只是叔浩快过生辰了,算是送他的礼物罢了。你莫再恼我了。” 如今顾白已长得和沈慕渊一般高,一同站着再也不需仰视着他。 沈慕渊这解释,让顾白心下更加不服气,“我并没有恼你。就算是你为自己买的,我又有什么可恼的?” 沈慕渊皱了眉头,推了顾白一把,不待他坐稳便倾身逼近,坐在他旁边。凑近了问,“当真?” 顾白被他炙热的眼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烛火太旺,竟然都烧进他眼睛里了,不然谁的眼睛能那么闪闪发亮。 含糊道,“自然当真。” 沈慕渊又往前凑了凑,状似无意得将手覆到顾白撑在床沿的手上。轻声道,“自你说不喜欢勾栏里的脂粉味,我今儿才第一次去过。”有淡淡的酒气拂过顾白的脖颈侧颜,烘得他从脚底往上翻起一股热意。“而且,我今去了,也什么都没有干。” 顾白和了酒香带着醉意,无意识地顺口问道,“你原能干什么。” 沈慕渊只觉嗡得一下,血气上涌,翻身便将顾白压在了身下。“你真的不知道?” 顾白头砸在床上,一阵晕眩。仰望着身上的沈慕渊,眼神迷茫,似有委屈,又有不解。沈慕渊看着那水汽氤氲的眼眸,心突突地躁得厉害。原按在顾白腹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游走,扯了他的衣带便伸了进去,入手一片紧致细滑。 顾白被微凉的手激地轻嗯了一声,随即便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雪白的贝齿印着红润的双唇更加魅惑艳丽,沈慕渊目光一滞,吻了下去。舌尖轻扫柔软的嘴唇,感觉牙关一松便急不可耐地探了进去。吮吸辗转,小心翼翼又毫不留情地强取豪夺,沈慕渊头脑昏沉又飘飘欲仙,直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顾白被温润炙热的吻带进深渊,几番沉浮不可自拔。一双大手在逐渐发烫的身上不断点火,终是攫住胸口两点,轻柔抚摸捻揉。未经人事的稚嫩身体忍不住轻吟出声。 沈慕渊热唇游走,疼惜地吻过他的眼角眉梢,挑逗地□□已经红透的耳尖。呢喃道,“你叫得我快要疯掉了,再大声些。” 淫言荡语顿时劈得顾白一个激灵。他一把将沈慕渊推开,翻身坐了起来,拢起散开的衣袍。沈慕渊原就不设防备,现还不及顾白精壮,一下便撞到了床栏上,瞬间也清醒了过来。 看着顾白羞恼的模样,一时有些茫然,胸中又有些怅然若失。怪自己竟然失了心,对顾白做了这种逾越的事情,稀里糊涂道,“你别再去青楼见识,我都可以教你。” 顾白怒从心来,蹭一下就从床上起来,撵了沈慕渊,“谁要你教?你当我是你养的小倌还是相公,要你来教这些!走走走,赶紧的。” 沈慕渊满脸着急,“你怎么会是我养的小倌,我敬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有这种龌龊的想法。顾白,今日是我不对,你不喜欢,我日后再也不做了。” “什么叫我不喜欢?难道我还能欢喜不成!你走,你再也不要来了。”顾白将沈慕渊赶了出去,锁了门,便顾自去睡了,也不理这敲门声。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恼什么,又为何,一定要将火气撒在沈慕渊的身上。 第11章 十一 自那晚将沈慕渊赶走后,顾白确已有八-九天不曾再见到他。甚至连端午节,也不见他送个粽子来。于是又在心里气自己,难道沈慕渊就一定要给他送粽子来? 说到底是后悔了那句,叫他再也不要来的气话。 其实,沈慕渊对他做那些,他原也是不讨厌的,甚至事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再想起那些事来,反倒还是欢喜更多些。只怕是,不曾经历过这些,有些没了主意,怕了罢。于是这几日,除了去学堂,顾白再也没了出门的心思。整日待在家里,看看书发发呆,每日过午就做豆腐脑,等着那人来吃,入夜凉透了,再倒掉。 五月十三那天,顾白在学堂里吃了午饭便回家午歇了。天热得实在受不了,只穿了一件丝棉做的单袍。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进来了。 “睡觉怎得都不关门?”沈慕渊放了一挂粽子在桌上,坐到床沿,笑眯眯地拭了拭顾白额间的汗。 顾白也不起身,半眯着眼贪困,“怕你来了进不来。” “不是说让我再也不许来了么。” “爱来不来。”顾白翻了个身朝里睡不再理他。 只听见身后悉悉索索一阵,沈慕渊便脱了外袍,也只着了里衣翻身上床。不由分说地将一只手伸了过来,试探了一番,见顾白困意正浓,也不搭理他,便大着胆子将他搂进了怀里。 顾白扭了扭身子,埋怨道,“过去些,热。” 沈慕渊由着他挣开些,复又凑了过去,搂得更紧些。心下酥酥麻麻得一番窃喜,想来,顾白也不是那般厌恶同他亲近的罢。 这一觉睡得两人都大汗淋漓,可是沈慕渊尤是舍不得放开。顾白只觉得越睡越累。直到醒来,人却更加没有精神,恹恹地浑身无力。沈慕渊好整以暇地从背后搂着顾白,正专心闲适地把玩着他细长的手。 “醒了么?要不要起来吃个粽子,肉馅的,可香着呢。” “端午都过去八日了,你这粽子放坏了,我才不要吃。” “瞎说,这可是昨日我亲自裹了特意送来给你吃的。” 顾白背着身,嘴角却不自觉勾起笑意,“那我要吃赤豆的。” 沈慕渊哈哈大笑,“有,就知道你嘴挑。”正要下床去拿。 “锅里有豆腐脑,你要吃就自己去打。” 沈慕渊身形一顿,又躺了回来,压到顾白身上,脸对着他的耳根,想瞧瞧他的面容。 “顾白,你可是想我了?做了豆腐脑等我来,连端午过去了八天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你可记得我一共几日没与你见面了。” 顾白面有血色,动了动身体想将他推下去。 “谁等你了。不要脸。” 沈慕渊嘻嘻一笑,低头用鼻子刮了刮顾白发烫的耳尖,轻声说,“可是我想你了。” 这几日,沈慕渊也不是刻意不见顾白,只是好不容易缠了几年的独院终是有了眉目。沈老爷松了口,沈慕渊立即欢欢喜喜在城东买了间单进四合院。 只是看院子,备奴仆,房间院落清洗打算,家具物什添置采办,哪件不是要花时间去办的。况且前前后后大哥跟着,沈慕渊自个儿也不好偷着跑来看顾白。 火急火燎地将自个儿的小院子置办妥当了,打发了大哥,就性急匆匆地跑来了。原路上也是惴惴不安,不知顾白是不是还在生着气。打了一路的腹稿,端了半天的君子模样,一见顾白并不恼的模样,立即便蹬鼻子上脸了。豆腐脑再好吃,也没有顾白的豆腐来得好吃。 临近傍晚,天才渐渐去了些闷热。沈慕渊一直用自家那张大竹席引诱顾白,说什么躺上去简直如置身溪边磐石,清凉无比,侧耳还能听到清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那惬意滋味,简直无可比拟。 擅自替顾白理了几套衣物便将人连蒙带拐的骗进了自己的新家。沈慕渊这套单进四合院对于大门大户来说着实小了些,但他一人却是宽敞有余。偏房住了四五个仆从,阿涣倒也分得了一间好房。 主卧宽敞明亮,边上两个耳房改成了一间书房一间浴房。 顾白四处转了转,觉着这不大的院子里竟还有水榭亭台,绿意盈盈,倒也确实雅致。沈慕渊满脸兴奋,领着顾白边看边介绍。 “瞧这书房,你平日里在这读书就很好,晚上光也足,不怕害眼。” “这浴房可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改的,冬暖夏凉,通气好,你等会儿就在里面泡个澡。若你不喜欢,让阿涣打了水在房里洗也行。” “看看这几株茶花怎么样,你喜欢茶花我便去淘了这几株来。” “快躺躺看,凉不凉,凉不凉?我可曾骗过你。晚上睡在这席上那多舒坦。” 顾白哭笑不得,好像这房子是沈慕渊买给他的一般。 吃了晚饭,两人歇了一会儿,便一同在院子里走路消食。 待到廊中掌灯,顾白进了书房翻出本春秋来看,不时细细写上批注。沈慕渊携了笔在旁静静作画,也不出声打扰他。至莫夜月明,沈慕渊才隔了笔,抬首道,“停一停罢,明日再看。眼睛该累了。” 顾白依言放了书,伸了个懒腰走向沈慕渊,“慕渊哥,你在写什么?” “画画罢。” 顾白取了几张来看,手顿了顿,泛红的面颊有些抬不起来。只诺诺道,“你画画倒快。” 放了手中的画,详装自然往外走,“屋里有些热。” 沈慕渊嬉笑着追出去,缠问道,“我将你画得好不好看?” 顾白目光躲闪,含糊地唔了一声。 “天热,今天又出了那么多汗,你先去洗澡吧。”沈慕渊心满意足地勾了他的肩膀,带他去浴房打水洗澡。 两人洗过澡后,便一同躺在了沈慕渊那张清凉无比的竹席上。 顾白撇了撇嘴,“好像也没有那么凉快么。” 沈慕渊不服气,“你心不静。” “心静的话,我那张床也凉快。” 沈慕渊伸了胳膊将顾白搂进怀里。“你那张床,这样睡怕是早出一身汗了。” 顾白推开他,“那便分开睡。” 两人推来拉去一阵子,嘻嘻哈哈一通,终是搂在一起美美地睡了。 如是,日子蜜里调油地过了四五个月。天气终于从酷热逐渐开始转凉。沈慕渊这几个月着实滋润地紧,晚上在被窝里摸一把亲一口的油水没少揩,白日在铺子里便干劲十足。但若是进一步的,他却是想都不曾想过,只觉得如此,便已经十分满足了。 早上晨辉透进纸窗,沈慕渊被枕了一夜的手臂有些酸麻,却舍不得抽出来。臂弯一勾,将顾白的身子面朝自己翻过来。细细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手指描绘了一番清秀的眉眼,嘴角含笑而不自知。忍不住低头在他头顶落下一吻,似觉得不满足,又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细细转辗在他细腻的肌肤上,刚要撵上他的唇齿,顾白悠悠转醒,眉头微蹙,翻了个身,嗔怪道,“我还想睡。” 沈慕渊轻笑出声,“怎得越来越懒惰了,不去学堂了?读书可读得出?能不能监督先生的小弟子学习了?” 顾白笑着又转过身来,闭着眼将头埋进沈慕渊的胸膛,“读得出,先生说我明年可以去试试院试,说不定能考个秀才。” 沈慕渊愣了愣,复又欢喜地低头吻了吻顾白的发心,“我们顾白竟是这般聪颖,先生说能去院试,自然觉得你已经学得十分不错了。看来用不了几年,杭州便要出一个状元了。” 顾白嘻嘻一笑,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状元我倒并不肖想,能考个举人就心满意足了。” “哦?仗还没打,就先找好退路了。” “举人便够压你这个秀才一头了,可是你家世比我好些,如此算来便也当是不相上下了。” 第12章 十二 这日,吃了午饭,等到铺子里空闲下来。沈慕渊携了那只让阿涣刚买来的无敌霸王蛐,登门拜访林叔浩。 林叔浩最近迷上了斗蛐蛐,正为昨日战死的那只大黑伤心,见了沈慕渊送上门来的霸王蛐,立即转悲为喜。 沈慕渊也不拖沓,直接表明来意。 林叔浩拿着棍子逗蛐蛐,漫不经心道,“我姑父在策问这块学问确实了得,让顾白去同他学段时日,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慕渊如释重负,诚心诚意道,“那真是多谢你帮忙了。” “自家兄弟,谢什么。再说了,顾白有这个科考的志向自是比你我都强些,我们能帮便帮一把罢。” 沈慕渊笑得有些开怀,“这小子说,不想考状元,只打算考个举人,算是与我不相上下了。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些什么,我与他何时分过上下。” 林叔浩也笑道,“不相上下?我怎么听起来更像是想门当户对啊。” 沈慕渊愣了愣,想着林叔浩这话极没边际,但心里却莫名受用得很,春风满脸的形容挡都挡不住。这得意之色反倒有些刺到了旁人。 想起之前那瓶清玉润春膏,林叔浩心下一窒,不由试探道,“哎,我说你尽心尽力,百般讨好得为这顾白,当真可以说是几年如一日。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养着童养媳呢,知道的······” 沈慕渊眸光一闪,“知道的如何?” 林叔浩诺诺道,“知道的,以为你情根深种,倾心龙阳之好。”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慕渊,只盼他能恶狠狠地拍桌起身,骂他一通。可是沈慕渊只是目视前方,淡淡地望着庭院中的丹桂,不置可否。 林叔浩紧追不舍,“你看,你若当顾白是普通知己,也不至于对他如此上心。就算是当兄弟也不会天天想着黏在一起。你我二人都不曾这般形影不离。我怕,你莫不是真的对他动了心思。”林叔浩越说越心惊胆战,心神逐渐清明起来。 是了,一直以来故意不当回事的事情,竟然是那般显而易见,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此时便全心盼着沈慕渊说出那个不字。 沈慕渊见林叔浩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笑道,“你说的似乎,十分有道理。” “什么意思?” “不就是你说的那般意思么,原先也不是很确定。但想来不是喜爱又能是什么。只是,对于顾白,想引诱,又有些不敢引诱,他说,他想娶妻生子的。”低头转着手中的紫砂小杯,痴笑的模样让林叔浩有些介怀。 “可是不引诱他,又确实做不到。” 看向林叔浩,得意道,“怎得,你既然都看破了,为何还这般不置信的神情。” 林叔浩苦笑了下,“我这不是想到,日后你爹说不定要来打断我腿,有些惊吓么。”再抬眼时,收了眸中的情绪,“阿清,你是认真的么?” “你说我多年如一日。想来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罢。” 沈慕渊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林叔浩没有起身相送,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独自呆坐的模样显得落寞而伤怀。 桌上的霸王蛐奋力一跳,便跃出了逼仄的竹罐,唧唧叫了两声,逃之夭夭。 下午在城东的铺子里点账本时,沈家老大带着儿子过来了。 这侄子如今已四岁有余,长得十分可爱讨喜。见了沈慕渊便小叔小叔地叫,黏上来要他抱。 沈大公子头疼扶额,“你嫂子回娘家避暑了,怀了身孕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一定要吃她们老宅后山上的酸梅。这个时节又哪来的酸梅。”摇了摇头,又嘱咐道,“立礼午时也没睡,等等怕是要闹。我现在实在忙得紧,你宅子近,先哄他去睡一会儿罢。”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沈慕渊无奈,却也只能乖乖将侄儿带回家中。 草草给侄子擦了个身子,便将他抱到床上哄睡觉。立礼入睡喜欢大人抱着,原这么大的孩子是要做家教的,奈何全家人都宠着,沈慕渊也就由着他,一手搂着他小小的身子,一手给他打扇子。 小孩子这个时候确实是困了,不一会儿便呼呼地睡了起来。沈慕渊本想悄悄起来的,只是他手一动,立礼就醒,如此僵着僵着,自己也不小心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鼻子痒醒的,打了个喷嚏发现这小屁孩正笑眯眯地拽着自己的小辫子往他鼻孔里戳。沈慕渊见自己被这捣蛋鬼戏弄,哈着手去挠他痒,叔侄两人好一番打闹,最终是和好如初。 沈慕渊用手擦了擦立礼玩得满脑袋的汗,觉得他粉嘟嘟的小胖脸着实可爱,便叭叽亲了口。立礼被逗得有些痒,哈哈笑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叔叔肚子上,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阵猛啃。沈慕渊被弄得满脸口水,实在招架不住,只能讨饶。起身将小侄子抱了起来。 突然一个怪异的念头闪进脑海。与纯真稚气的小侄子玩耍的场景,某些片段竟感觉十分熟悉······话说,顾白应该不会也同立礼一般,将他当成叔叔,或者说是大哥?长辈?亲人? 一个寒颤激遍全身,沈慕渊为自己这种想法唾弃自己,但隐隐又有些不安。 将立礼送回沈家大宅,回来发现顾白竟然还没回来,自己一个人有些坐不住,便往顾白家走。走到门口见这大门半开,脸上带出点笑意来。 欢欢喜喜得往里走,却隐隐听到些说话声。 “陈家那个女儿是真的不错,身体结实,人也机灵得很,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 “王婶,你让我再考虑考虑罢。”顾白带着笑意的声音。 “哎,你考虑着,要是有想法就来和王婶说。啊,那我先回去了,几张嘴还等着吃饭呢。”两人笑意盈盈地从客堂里出来,迎面碰到站在院里进退两难的沈慕渊。王婶同他道了个福便离开了。倒是顾白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看你不在家,来接你。” “回来拿两件换洗的衣服。” 沈慕渊顿了顿,迟疑道,“刚才那个婶子是······” “就是之前和你提过的,住隔壁的王婶。” 沈慕渊敷衍地应承了,复问,“她找你何事。” 顾白倒答得坦荡,“说媒来了。” 沈慕渊扇子背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腰,详装淡定道,“你打算成亲?” 顾白忙着给院子里的几株茶花浇水,随口道,“再说吧,还早。” 沈慕渊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现下是没什么打算,忧的是,他总归有这个打算。正不知说什么好,顾白放下水壶直起身来,看着他笑吟吟道,“慕渊哥,你说上头哥哥还未成亲,我怎么能先成亲呢。” 沈慕渊心下就是一喜,如此说来,顾白便是不会在他前头成亲了,那他若是永远不成亲,顾白岂不是也就跟着他一辈子了?还没笑出声来,嘴角突然就僵住了。 他······他不会是真的将他看成哥哥了罢。 于是,沈慕渊开始暗暗计划,要如何循序渐进,引诱顾白。将他对自己的信任与依赖转化成更为浓烈的欲求与占有。 晚上顾白沐浴的时候,沈慕渊拿着只丝瓜瓤猥琐地溜了进去。谄媚道,“顾白,你背后自己洗不到,我来帮你搓背罢。”于是便卖力地搓了起来,顾白顺从地趴在浴池边,一脸惬意。等到他洗完澡赤条条地从池子里站起身来的时候,沈慕渊立马背过了身去,灰头土脑地冲出了浴房。 床榻上,两人穿得单薄,沈慕渊手不老实,利索地钻进了顾白里衣内,只是几乎将顾白剥成白斩鸡了,手却总是略过腿略过腰,不敢往那要紧部位碰一下。最后便自己忍了火生生憋了一夜。 他觉得顾白绝对有问题,不然为何可以如此坦然,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地全身心地信任接受他这衣冠禽兽,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许,这分明是没有将他当作心上人看待,连原先还多少有的一点含羞带怯如今都省得彻彻底底的。 自然,他也知道,更大的毛病,怕是在他自己身上。 心下戚戚然。 沈慕渊他怕,他不敢。明知是深渊,即使拼了命地想,也不敢将顾白一同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提笔写这篇的时候,其实脑中什么也没有。就打算写篇短篇古风练练手,消磨消磨时光,故事到哪算哪。今天总算是全部写完上传了。(后面的几章设了定时发文) 有朋友提了意见,我都虚心接受,也了解到自己不足的地方,希望以后能有些进步。 虽然,写的时候是孤独的,并没有一个人喜欢我这篇文,但好歹短,不待放弃就写完了。 被嫌弃的这篇油纸伞和豆腐脑,有了结局,也算善始善终,我还是比较欣慰的。 希望将来有缘看到这篇短文的旁友里,总有一个是真心喜欢的。 第13章 十三 沈慕渊如此别别扭扭地又过了几日,转眼就到了中秋。傍晚回了沈家,带了份采芝斋的招牌月饼,同家里人一道早早吃了晚饭便立马回自己那小宅子了。又陪顾白吃了顿晚饭,两人一道看了会儿书,等到清辉高悬,在院子里置了酒席,同几个未归家的奴仆一同吃酒赏月。 待众人尽兴,已是夜深露重。两人草草洗漱了一番上榻睡觉。沈慕渊喝了酒,口齿间便一股酒气。摸着顾白紧实弹性的小腹,胸中有些火气翻上来,探了头去吻顾白的嘴,两人一番唇齿纠缠,都有些气喘吁吁。沈慕渊又在顾白身上摸了把,正打算将手缩回来,突然被顾白隔着衣物死死按在胸口。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来吧。别磨磨蹭蹭的了。” 沈慕渊顿时一惊,酒醒了大半。半撑起身子,结结巴巴道,“要······要什么?” 顾白却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向他,“慕渊哥,我又不是傻子,怎会什么都不懂。你到底行不行?”似是被沈慕渊缩手缩脚的模样气到了,翻身就将他骑在了身下,不发一言开始解他的衣带。如今若比力气,沈慕渊又哪是顾白的对手,只手忙脚乱地死死护着自己的衣物,人却仍处在深深的震惊中不可自拔。 “顾白,住手,不可以。” 顾白冷冷放开他的衣袍,居高临下道,“摸也摸了,亲也亲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今日和我说不可以,你是打算不认账了?” 沈慕渊只觉得冷汗涔涔下来,今日确实算个好时机,但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如此之怂包。这副模样,实在像是自己被顾白强了,现下还有些不能消化,这正一脸愤懑坐在自己身上的小子,真······真的是自己养了这几年的顾白么? 沈慕渊正了正神,强装淡定道,“今日,今日不是时候,再过段时间罢。” 顾白威慑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良久,利落翻身下来。拥了被子背过身去睡了。沈慕渊战战兢兢地躺在床沿,犹觉惊吓,却也不敢再去招惹顾白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顾白便起身去先生那处了。 沈慕渊半夜才睡,早上就贪觉了。午时起来吃了点东西,也没心思出门,便穿着随意得在院子里摆弄他那几株兰花。 此番夜里,沈慕渊睡觉老老实实,绝不贱巴巴地毛手毛脚,毕竟较量起来,自己在顾白手下真讨不到什么便宜。如此,顾白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看到他双目紧闭,强自入眠的畏缩模样,总忍不住目光灼灼,勾了唇角。 这日,顾白在学堂待到暮色西沉才抱着一沓书匆匆回来。刚进了院子便听到间或怒骂从正厅里传来。阿涣详装扫地,实则侧着耳朵偷听,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清楚。见到顾白,对他一阵挤眉弄眼。 顾白了然,怕是沈老爷来了。 他原是想去书房,路过虚掩着的门厅,却忍不住停了脚步。不低的声音清晰击入他的鼓膜。 “这姑娘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段有身段,你又有何不满?” 一顿沉寂。沈老爷中气十足,却也怒火中烧。 “你难道还嫌人家是庶出?刺史的嫡女还能看上你个没出息的?” 沈慕渊只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顺从的模样,却始终不肯松口。虽觉得父亲的话有几分可笑,但还真不敢和他说,刺史的嫡女确实看上过他,还给他传过小手绢。想到这处嘴角不自觉笑了下。可即使低头掩面却也让沈老爷看到那丝笑意,深以为这逆子是在嘲笑他。是在无声挑战他的权威,便怒从心来。一个巴掌甩到沈慕渊头上。痛得他龇牙咧嘴,赶紧稳了心神,正襟危坐。 门口的顾白吓得差点惊呼出声,捏拳捂住嘴。 沈老爷喘了会儿粗气,良久道,“你可不是同林家那小子有断袖癖?” 沈慕渊猛然抬头望向老爹,怔了怔,忙道,“我与叔浩那是拜把子的交情,怎么可能有那种想法。” 沈老爷沉默了片刻,“那不会是顾白那小子罢!” 沈慕渊瞳孔微缩,反笑道。“我和顾白清清白白的,我一直当他是我的亲弟一般。” 门口顾白目光闪烁,看不清神情如何,似是从不曾停留般,悄然往书房去。 再出来的时候,沈老爷已走了,大堂里一片狼藉。沈慕渊拿着那支秃秃的鸡毛掸子,低身收拾着满地鸡毛。顾白看了眼半挂在桌上的人像画,明眸皓齿的,是个美人。 顾白蹲下身,去拾地上残碎的瓷片。沈慕渊抬头望向他,灿烂一笑,“你回来了,还没吃饭罢。饿了吗?一会儿叫阿涣来收拾,先去吃饭吧。” “并不饿。”顾白低眉揪着手中的残片,叹道,“沈老爷来让你娶妻的罢。” 沈慕渊上前两步,取了他手中的碎片,拉他起身。“小心割到手。”牵了他往外走,“我爹也就是气不过,打骂两句就好了。你看,这鸡毛掸子都给他打散了不是。” 复又止步望向顾白,目露柔光,情真意切。“我不娶妻,我就守着你。” 沈慕渊与顾白,从来不曾说过什么承诺的话,这是第一次。顾白抿了抿嘴,笑了起来,唇角眉梢都含了飞扬的神采。 沈慕渊原以为他会说些劝他的话,然而顾白并没有,只是伸手摸了他的额头,问,“还疼吗?” 或许前一刻还是疼的,但此刻,沈慕渊紧握那只手,浮华皆去心中清明。所有的疼,都成了今生的满足。 二人相看两不厌,直到阿涣来请吃饭才执了手去饭堂。 这饭甜甜蜜蜜刚吃上两口,门外突然人声大躁。沈慕渊皱眉放下碗筷,还没唤人就见阿涣火急火燎,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公子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沈慕渊站起身来。 “老爷,老爷回去的路上摔了,头撞到了河岸上,现下怕是有些不好了!” 沈慕渊张皇失措,举步就往外走。顾白也忙跟了上去。加上之前来报消息的仆从,一群人十万火急地往沈宅赶。 沈宅正房里,五六个大夫团团围在床边。沈老爷伤口已止了血,只是人正陷在昏迷之中。沈慕渊想到老爹白日里还精神满面地揍他,如今生气孱弱,面色蜡黄的模样,自责不已。跪在病榻旁久久不肯起身,几番抽噎,泪不自控。 大夫同沈大公子嘱咐了几句,皆是叹息摇头。 沈老爷淤血入脑,除非扁鹊在世,开颅放血,不然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怕是救不了。沈慕渊扒着大哥的腿忏悔,“都是我,是我将爹气糊涂了。他这么健的身体怎会无缘无故摔到脑袋。我······我真是不孝子。” 沈大公子心下沉痛,抚慰了弟弟几句,又道,“你若是有心,就不该让父亲再那般为你操心。”沈慕渊悲恸的背脊僵住,久久无语凝噎。 林叔浩也来看了沈老爷一回,沈慕渊拖了顾白的手,只说,“等我回来。”便嘱咐了林叔浩几句,让他带着顾白一起回去了。 这几个时辰,顾白一直静静站在沈慕渊身后,现下让他回去,他也乖乖听话。 沈慕渊衣不解带,在沈老爷床榻旁守了好几宿。每每想起之前自己挺着脊梁忤逆父亲的模样便后悔不已。沈老爷终是在三日后悠悠转醒,携了两个儿子,说了好一会儿话,勉强喝了点汤水又沉沉睡去。沈慕渊从沈老爷病房出来,将自己在书房关了一宿。 大夫说,这是回光返照。如今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指不定哪日就油灯枯竭。沈家上下,气氛沉重压抑,几个掌事的奴仆悄悄备起了白事。沈家大少奶奶拖着孕身急急从娘家赶了回来,坐在公公床头,忍不住抹着眼泪。 第二日,沈慕渊面无血色地从书房出来,下午沈宅便传出消息,沈家二公子要迎娶刺史庶女。 为了冲喜,这婚事办得也仓促。媒人看了生辰八字,便在下月找了个吉日,匆匆将亲事订了。 如此,沈宅中才算溢出点笑声和喜气。原准备的白事也就先搁一搁,忙着张罗二少爷的婚事要紧。 沈家的这两件大事都算轰动。一时间,杭城上下无人不知,江南才子沈慕渊终是要娶妻了。不知多少家的小姐独处深闺,要暗暗咬碎一口银牙。 第14章 十四 这一个月,沈慕渊待在房中,哪都不曾去。连同窗旧友登门祝贺也不相见。众人以为他是为沈父的病忧心,叹慰几句便都回去了。 只林叔浩顾自闯进沈慕渊的厢房,看他满脸胡腮,双目呆滞的清瘦模样,不多废话,张口就往肉心上戳。 “昨日我去看过顾白了。” 沈慕渊目光闪了闪,人像是有了些生气。转头望向林叔浩,似是在等他多说些什么。 “他自然是知道你要成亲了。只是,没同我多说旁的。让我转告你,你不回去,他住在你那处也不习惯,先回去自己家住了。平日里去先生那里挺忙的,现在还要往我姑父那边跑,每日都过得挺紧凑,叫你不用记挂他。” 沈慕渊心口一窒,眼中雾气涌动。放在膝头的双手逐渐收紧,骨节泛着青白。林叔浩看见他低垂的面庞下,清泪滴落,撞进素白的棉袍,了无痕迹。心口发苦,却也无能为力。只走近了几步,将手放在他抽动的肩头,叹了口气。 沈慕渊原干涩的眼,此番泪水汹涌,嗓音暗哑,声嘶道,“我没脸去见他,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叔浩轻拍他肩膀安慰的手顿了顿,似是手底的骨骼瘦到硌人,酸楚道,“阿清,我从未见你如此过。我心中,有些害怕。” 沈慕渊伸手捂住脸,不能自制。 “你为了顾白,竟真要茶饭不思到这地步么?”林叔浩说不清心里是疼惜抑或伤痛,喃喃自失,“我过段时日再来见你罢。” 沈老爷又醒了一次,听了这婚事的安排,甚感欣慰,精神好的时候,多少能吃进一些流食了。沈大公子将沈慕渊拉去劝慰了一番,让他别再将父亲的意外怪到自己身上云云。直到傍晚兄弟二人出来,沈慕渊才有了些活动。 让阿涣伺候着洗漱整理,人才有了该有的模样,不再面无生气,淡漠茫然。 接下去的日子,便不得空了。大婚本就安排得紧凑,沈慕渊跟着大哥,该见礼拜访的都一个不拉地周到照面,该准备的礼单物什也都一样不差地备下。 沈老爷早在离沈府不远的闹市给小子备好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大院落。如此便也要好生整理装饰一番,好日后迎了新娘来住。 沈慕渊处事井井有条,滴水不漏,逢人待物谦逊有礼,笑沐春风。只是到了没人处便神色戚戚,凄凄呆呆。 阿涣忍不住蹲在沈慕渊脚边,“公子,你不开心。当时咱们弄城东那套小院时,您说不出的高兴兴奋,连粗使婆子浆洗打扫您都要瞧着,生怕哪里不满意了,如今这么大的院子,您脸上也没半分高兴。” 沈慕渊淡淡道,“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做过了便也不觉得新鲜了。” 阿涣哽咽出声,抹着眼泪道,“才不是。您是为了迎顾白公子去住,才那般开心的。公子,你去看看顾白小公子罢,他一定也在等你去呢!” 沈慕渊低头拂了拂茶叶,又将茶碗盖上,“阿涣,你去将院子里那几株兰花搬到屋里罢,晚上露重,冻坏了不好。” 阿涣擦了把脸,再也说不出什么,起身忙去了。 时间有时过得很快,即使你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难捱地很,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自上次一别,林叔浩这还是第一次再来寻沈慕渊,手里提了两坛上好的茅台酒,好酒总是要配个好去处才有滋味的。沈慕渊脚步极缓,领了林叔浩一路闲街,最后便稳稳地坐在庭院八角亭里。 林叔浩笑道,“走了这么久的路,我还当是什么好去处。不过你这小院,亭台水榭的倒也别致。可惜黑了点,看不清景色。” 沈慕渊无声地笑了下,扯开封坛猛灌一口。茅台开封,满院飘香,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直烧进肚里。 林叔浩看着沈慕渊呛出泪的模样,笑道,“茅台不比黄酒,烈得很。后日便是你大婚,我怕你明日没空陪我饮酒,只是你若大醉,我也不好同你家人交代。” 沈慕渊睨了他一眼,“喝酒都不痛快,婆婆妈妈的。” 林叔浩失笑摇头,拿酒坛与他相撞,“那便不醉不归罢。” 如今立冬刚过,寒意渐深。沈慕渊出门穿得并不如何暖和,只是这烧酒下肚,整个人便热了起来。二人也没什么下酒菜,只干喝着这好酒。 沈慕渊半喝半洒,一坛便见了底,随手一扔,又将林叔浩的抢了过来,仰头便灌。林叔浩也喝得眼面泛红,只由沈慕渊将酒抢了去,让他喝个痛快。 将另一空坛也往地上一掷,沈慕渊摇晃着身子,斜视林叔浩,似笑非笑,“我说兄弟,这么点酒也好意思拿来请客。” 林叔浩望着地上那两个打圈的空酒坛子,啧啧道,“可惜了我的两坛茅台,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 沈慕渊笑了笑,望着漆黑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你早早归家歇息罢,我也要歇息了。”说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屋里走。林叔浩忙跟在身后,“这院子如今一个仆人都没有,阿清,你若要住在这里,我陪你罢。” 沈慕渊转过身来,醉眼炯炯发亮,声音苦涩,“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回去吧。” 林叔浩刚抬起的手顿在原处,勉强笑道,“我明白了,那我明日再来见你罢。” 林叔浩走后,这不大的院落更显得凄寂萧索。沈慕渊抹黑点了书房里的烛火,一寸一寸,望着这熟悉的地方。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是他细细挑选出来摆放的,之后便有了顾白细致清晰的解注。他缓缓拿下一本,看着上面熟悉的字,细细抚摸,眼泪忍不住接连滑落。他连忙将书拿远一些,生怕沾湿了上头的端正小楷。 转头望向画桶里一卷卷整齐的画纸,独自笑出了声,抚开纸张,每一张上都是那个清俊无邪的少年。沈慕渊坐在烛下,大哭大笑,不时寻出些小物什来细细观看,放在心口,再拿起看抚一番,再是哭哭笑笑,形容疯癫一般。 抹了眼角,拉开抽屉最下一层,那只艳俗花哨的小瓷瓶静卧其中。沈慕渊紧紧将其握在手中,触手的凉意钻得他心里一阵阵地疼。 他将小瓶贴胸放置,摇晃着往外寻去,悄无声息,泪流满面。 不知是如何走到那扇日思夜想的木门前的。沈慕渊抬手敲门,那声音,怕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只是仿似再也没了敲门的力气。抬起手指,细细描绘着门上那个福字。然后便手指轻点,发出极细微的咚咚声。 他不敢敲,却也不愿走。 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的时候,沈慕渊整个人僵住在那。门内披着外袍的身影分毫未变,露出笑颜。 “慕渊哥。” 沈慕渊脸上泪痕未干,却又如孩童般哭了出来,撞进那人怀里。 “顾白,我想你,我好想你。” 两人跌跌撞撞地落到床上,沈慕渊只觉如何吻都填不满心中的欲求。 顾白被这细密浓烈的吻拉进海底,又捞出水面,如此浮浮沉沉,几乎窒息过去。 喘着粗气道,“慕渊哥······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沈慕渊犹自呢喃,“顾白,你说你知道我要什么的。如今,我要的,你还肯不肯给。” 身下的身子抖了抖,沈慕渊登时僵住,缓缓抬起头来,双目通红明亮。随即又垂下眼帘,再不敢看身下的人。 正待翻身下床,一双带了凉意的手贴上发烫的双颊。 沈慕渊惊愕张眼,还不待反应过来,呼吸便被身下的人夺去。 第15章 十五 沈慕渊只觉原本的燥热变成滚烫,简直要将他化为一团灰烬,此刻他唯一的清凉,便是顾白。只有他,能解他的相思之炽。 知他冷暖,疼他伤痛。有些话,何须言语,懂得人早懂,不懂的人,谁又在乎。 沈慕渊焦躁撕扯着彼此的衣物,一股脑地全往地下扔,等不及想同顾白肌肤相亲,分毫不离。他贪婪地吮吸着顾白身上每一片光洁的肌肤,他迷恋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也迷恋他健康紧实的肌理,更爱听那动情的轻吟。 沈慕渊理智全消,捻着顾白的敏感,将他双腿打开。深情地复又含住那红肿的双唇,扶着自己往他身后顶。 顾白忍不住唔了一声,沈慕渊自己也不好受。干涉紧致,根本挤不进去。两人都吃痛。沈慕渊吻着顾白安抚着,却始终不得其法。俯下身来,滚烫的胸膛贴紧顾白带着凉意的身体,起伏摩擦。 沈慕渊声音嘶哑,充满诱惑道,“我那么多同窗,你都叫的名,唯独叫我字。” 顾白轻喘道,“是你让我······叫你慕渊哥的。” 沈慕渊手上一用力,顾白便似痛苦似欢愉地叫了一声。 “你唤我的名罢。”沈慕渊手上加快了动作。 顾白细细喘息,半闭着眼,似没听到。 沈慕渊挺动了下身体,声音蛊惑,“我想听。” 顾白睫毛颤了颤。 “沈清······” 一番颤栗,两人都倾尽所有。 沈慕渊醉酒的头脑逐渐清醒起来,人却愈加混沌。他是醉了,不是么? 顾白起身将两人都擦洗了一番,收拾妥当。吹熄蜡烛委身上床,钻进沈慕渊的怀里,将他紧紧搂住。 沈慕渊睡前感觉自己又有泪滴落,心里想着,千万别弄湿了顾白的枕头。低头将唇紧紧贴在怀里少年的额头。 房内衣物狼藉,滚落在桌底的清玉润春膏静静卧着,只是早没有人,再能想起它来。 第二日,天还未亮,沈慕渊便感觉怀里一空。听着稀稀疏疏的声音,他不敢睁开眼来。直到屋外传来门扇开合的声响,他才幽幽醒来,目中清明。 苦笑了一下,穿衣起身。客堂里放着一只温碗。打开,里头一碗豆腐脑还热气腾腾。豆腐白嫩爽滑,酱鲜油润,青嫩的小葱圈圈点点。 沈慕渊端起小碗,一饮而尽。烫嘴的豆腐脑从口中滑入腹中,一路烫伤他的口唇。 这伤或许三日后便好了,但他沈慕渊怕是再也尝不出酸甜了。 此时天才蒙蒙亮,外头却下起了毛毛细雨。走在路上,不一会儿便觉得手脚冰凉。 入了沈宅,立马有仆从迎了出来,沈慕渊对满院的红幔仿若不见,这喜气洋洋的婚事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泡了个热水澡,吃了些早点,只是这满嘴的伤,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沈老爷子似是知道明日小子就要大婚了,今日精神好了不少,动了动嘴,无声地叮嘱儿子儿媳,做事仔细些,别出了差错。 午后,林叔浩又来了一回。 沈慕渊淡淡说,“原先我只是没脸了,现在,怕是连皮都没了。”喜忧不显,神情平静。“他总是心疼我,包容我,不会说个不字。我却明知如此,还反复做赖,贪得无厌。既要他,又不能给他。这世上无耻之人,我认第二,怕是没人会认第一罢。”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女方家的人前来铺房。林叔浩也没了待下去的兴致,告辞离开。挨到第二日大婚,沈慕渊起得大早,如提线木偶般□□-弄指示。他笑容真诚,举止得体,这婚事排场又做得极大,即使是刺史家将女儿嫁得如此仓促,也对这女婿生不出半分不满来。 晚上酒宴喝得敷衍。同窗那桌,都是三五旧友,原最与他形影不离的人,却不在其中。他不知谁若要问起来,他该怎么答。没请他?亦或是他不来? 沈慕渊确实从没想过要请顾白来吃他的喜酒,只是不知他若是请了,他会不会来。 还是不要来了罢,他若是来了,这婚,他真不知还结不结得成。 复又灌下一杯旁人敬来的酒。这阿涣,让他拟的请帖,竟还真是一个不落得都请来了。 众人也知沈老爷身体不容乐观,这酒吃得便十分克制,连洞房都并不为难沈二公子。沈慕渊其实喝得并不多,今日这酒也不如前日的茅台,度数低得很。坐在满目红色的房中,望着烛火有些失神,若是此时坐在这床上的是顾白,会是如何光景? 他无声笑了下,无视一旁的喜秤,空手走到床边。盖头下的人似乎颤了下。 红绸掀开,一双桃花眼含羞带怯地望向来人。入眼的红鞋红袍红花,然后便是一张带着笑意的俊颜。湘灵俏脸一红,垂下眼喏喏道,“相公。” 沈慕渊找了个不远的凳子,在桌边坐下,“你叫什么名。” 湘灵愣了愣,面庞有些泛白,“奴家乳名湘灵,日后,便只敢叫沈姚氏罢。” 沈慕渊不置可否,笑了笑,“湘灵,回门后,我们便搬去我的宅院住罢。你新嫁进来,定然不如在自家住的舒坦,若有什么住不惯的地方便同我说。往后家里的规矩用度还要倚仗你,搬离这,你自然无需伺候公婆,也没旁的妯娌关系。应该能自在些。” 原还因夫君连自己闺名都不曾记得而有些失落伤心,如今沈慕渊这番体贴的话却让湘灵心中十分感动。偷眼又望了望沈慕渊,见他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心中砰砰跳得厉害。也难怪阿姊对他如此倾心。想到这人就是今生自己要仰仗的男人,是自己的夫君,心中便又羞又喜。 湘灵从小到大在家都不曾受过半分正视,只因她不过是个庶女。如今却得了阿姊的心上人,虽是无意,却也总算是在她面前争了一口气。 湘灵目光柔情,面若红霞,声音甜软道,“相公,你真好。” 沈慕渊勾了勾嘴角,取了桌上的合卺酒,倒满两只小杯,取了一杯递给湘灵,湘灵羞怯地接过。 沈慕渊举杯,“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还是碰一杯罢。”说着便将自己的小杯叮一下撞在湘灵手中的杯上,一饮而尽,随手将杯子放在桌上。湘灵举杯地手愣住,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沈慕渊似也不在意,站起身来。 “我今日便在耳房睡罢。”刚待提步出去,复又回来。 湘灵还未想明白他今日去耳房睡的意思,又被这突如其来地靠近惊慌了神,险将酒洒尽。直以为沈慕渊要将自己扑倒了,他却又站起身来,手上拿着那块素白的方帕。湘灵瞄到一眼,脸上躁得慌。沈慕渊神色平淡,走到窗台前,撸起袖子,拿了锋利的剪刀就往自己手臂上划。 虽是拿背影挡了,湘灵却仍是见到鲜血迸出。手中酒杯跌落,她捂住惊叫出声的嘴。 沈慕渊将剪刀往大红喜袍上擦了擦,染血的帕子随手放在桌上,歉意道,“吓着你了。” 再没有旁的语言,转身离去。 湘灵只觉得这几日浑浑噩噩,让她摸不着头脑,她不懂自己的相公为何会如此。 若说沈慕渊对她不好,相反,他体贴细致,大方周到,人前人后给足了她这个新嫁娘体面。回门那日,阿姊见了沈慕渊,哭得情难自持,她自是知道,阿姊才不是因为舍不得她这个不亲的妹妹,而是舍不得自己日思夜想的情郎竟成了她人的夫君,还是这个她从来不曾待见的庶出妹妹。 湘灵有时候也想,幸亏相公不是官宦子弟,否则,再怎么样也是轮不到她来做他的娘子的。只是,每夜孤枕难眠的时候,又会问,她若是嫁给旁人了,还会是这番光景么?他与她说话从来都是客气有礼,却也没有多过一句闲话,这又哪像是真正的夫妻,是她长得不够好看,还是举止不够体贴,为何相公连她的手都没来碰过一下? 几日后搬了住处,沈慕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另寻自个儿的睡房。湘灵也总算是缓过了神来,世上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但不论如何,总归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就算是石头做的心,捂久了也会热的罢。 第16章 十六 沈慕渊大婚不久,沈老爷便撒手人寰。还未撤下的喜事,立即便换成了白事。沈家上下身着孝服恸哭不止。沈老爷早年走南闯北,生意四海恒通,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沈家内亲守在灵堂中,接受往来亲朋好友吊唁。立礼跪趴在沈老爷棺材前哭声响亮,声嘶力竭。沈大公子携了身怀重孕的妻子的手,跪在她椅畔,夫妻二人涕不成声。 沈慕渊形容悲恸,与湘灵一同跪在立礼旁。 同窗旧友前来,上了香,总要过来宽慰几句。轻拍他的肩,道一声节哀顺变。 门口忽有一清瘦身影闪过,沈慕渊蓦然抬首,视线胶着。顾白递了白包给掌事管家,俯身在册上签了名字。一身素衣缓步行来,虔诚向沈老爷上了三柱清香。抬步往沈慕渊处走。两人视线相撞,世间忽而寂静。 顾白半跪下身,还未触及沈慕渊的肩头,那人便向他伸出手来,顾白没有半分迟疑,稳稳握住那只手。沈慕渊瞬间便热了眼眶。 “慕渊哥,节哀。” 紧紧抓着顾白的手,拇指不自觉摩挲,沈慕渊在心里疼惜问道,你为何瘦了,可是吃不好睡不好? 顾白抬起另一只手轻拍他背,沈慕渊低头便抵在了他胸口。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沈慕渊情难自禁,呜咽出声。一旁的湘灵,吓了一跳,不曾见相公哭得如此伤怀,她不免也跟着更加伤心。忍不住哽咽着唤了声,“相公。” 这句相公让那两人皆是一怔。顾白望了眼面前这抽抽搭搭的小娘子,许是哭过的原因吧,与画中有些不像,但即使这样,也看得出容貌清丽,秀丽端庄。 湘灵向这公子点头道福,顾白还礼,心中苦涩不已。 沈慕渊放开顾白,目光缱绻不舍,“你能来,我心中很欢喜。”怆然垂头,低声道,“顾白,是我辜负了你。只盼日后有人爱你疼你。” 顾白点头,起身告辞,缓步离去。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沈慕渊才回过神来,眼睛酸涩,胸中慌闷,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 方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顾白说,既然哥哥已经成亲了,那弟弟也该成亲了。他眼看着顾白携了一身红衣的美娇娘入了洞房。他独自喊着,不许,不许!却谁也不曾听到。只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只盼日后有人爱你疼你。待顾白笑得一脸柔情,将要解开身下女子衣带时,他惊醒了。胸口疼得凄厉,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再躺片刻,正欲起身,发现湘灵坐在脚榻上,趴在床沿睡得正香。 伸手轻轻推了推她,湘灵抬起头,睡意迷糊。 “湘灵,也难为你这几日熬夜,快去床上睡一会儿罢。”说完便下了床,准备出去。 湘灵忙叫住了他。 “相公,大夫说你是吃得少,气血不足导致晕过去的。我这热着红豆汤,你先喝一碗罢。” 沈慕渊脚步顿了顿,望着桌上的红豆汤,回身坐了下来,湘灵乖巧得给他打了一碗。 “你也坐下来吧。”复自又打了一碗推到湘灵面前。 湘灵心中高兴,拿了勺子舀了一口红豆汤,香甜糯口。 沈慕渊举止从容又极快地喝下一碗红豆汤,“湘灵,我有个事,和你商量。” 湘灵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不解望向沈慕渊。 “如只有你我二人时,可否叫我沈公子。” 湘灵满面茫然,正待问清缘由,沈大公子进来了。形容疲惫地询问了弟弟的身体,兄弟二人一同去了灵堂。如此,湘灵也没了再问下去的时机。 沈老爷的丧事办得体面,事后亲人居丧。守孝期间,不娱乐,不酒肉。容体言语皆哀而发。 沈慕渊在沈父墓旁搭棚而居,守满虚三年,才形容憔悴,缓缓而归。 沈宅中,立礼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见了沈慕渊,带着弟弟一同小叔小叔地围着他叫。一家人亲亲热热一同吃了饭,沈慕渊便携了湘灵回了老爷子给的那套大住宅。书房内,二人相对而坐。 沈慕渊翻看账本不禁感叹,“湘灵,你确实是有这经商天赋的,比起我大哥来也算巾帼不让须眉。” 湘灵道,“沈清哥,若不是嫁给你,如今我怕也不是这光景罢。” “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湘灵露齿一笑。这几年过去,早已没了初为人妻时的慌张无措。经历商场磨砺,行为处事间反倒多了份从容了然。 “过去的事,说过了便好了。由己度人,若我站于你的立场,父亲临终前唯一所托,也是做不到拂绝的。更何况,你娶妻断然不是一开始就决计要辜负哪家女子,只是世间有些事,不是想做就一定能强求的,我不怪你。”秀目半转,顿了顿又道,“上月我回了趟娘家,阿姊嫁给徐州知府也一年有余,过得却远不如我好。原先总想着,嫁夫随夫,早日生个儿子傍身才算有了依托。但到底,这几年你对我是好的。比起原先在家的教养,我反倒越来越像你了。” 沈慕渊亦笑,“像我?” 湘灵俏脸红了红,“总归也想寻一个两情相悦的,长长久久。” 说完,似是怕触动沈慕渊的伤心事,又忙扯些旁的,“沈清哥,我生母原是府里的丫鬟,人微言轻。我自懂事以来便每日过得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你看我如今,活得自在体面。有这大宅子住,沈家上下又待我同亲人,外头还有你给我撑门面。如今我那三间小铺子开得红红火火,虽不及日进斗金,但卖些女子爱的小玩意也足够我下半生吃穿嚼用。每日里做的都是自己喜爱之事,阿姊又哪有我的好福气。” 湘灵眨巴着眼讨喜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沈慕渊心中一暖,“你倒反过来安慰我了。”他摇头,“我是怕,你与我和离了,日后再找好人家,总归困难些。” 湘灵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下泛红,眼含秋水,“这就要看我自个儿的缘分与造化了,怪不得旁人。” 沈慕渊愣了愣,恍然笑道,“湘灵,你莫不是有意中人了?” 湘灵啐了口,拧眉拍桌,俏脸通红,老羞成怒,“瞎说!” 两人皆是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待到暮色西沉,沈慕渊携阿涣回了城东的小院。依旧是四五仆从。知是公子要回,早早便将这宅子打扫清理了。 沈慕渊在浴房梳洗一番后,在书房坐了片刻。月明星稀,让人掌灯布席,一人在八角亭中独酌。直到微微有了些醉意,才回房就寝。想到上次在这张雕花刻镂的大床上入眠时,怀里还是暖的。如今形影相吊,心下凄凄,忍不住几番叹息。迷迷糊糊间入了梦,梦中总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片段。 阿涣见公子白日里忙于绸庄的生意,人前谈笑,举止得体。每每入夜便借酒浇愁,形容单薄,总归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请了林公子来,而林公子也不如以往热情体恤。 公子见了他,第一句总是,“叔浩,还是没有他的消息罢?” 阿涣明白的是,那个他指顾白。不明白的是,就算没有顾白公子的消息,林公子又为何要渐渐疏远公子,甚至有刻意回避之嫌。 然而沈慕渊却似乎毫无察觉,从不主动去寻他们作伴。 远了便远了罢,旁人对他来说,再近,也是远的。 这日,沈慕渊赴了友人的约,一同在楼外楼吃酒闲谈。酒席散罢也不过酉时刚过,带着三分醉意,乘着初夏凉风,飘然又落寞地独自行在街上。脚尖不受控制,随即心也不受控制,最终是松了拳头,放任凄凉。 那门上的福字早已褪了红色,墨迹斑驳。沈慕渊手掌虚拂过门扇,拂过纸张,停留在沾满铜绿的锁链上。 砖墙底下,从第三个洞隙中摸出一方极小的油纸包,取钥匙,推门而入。 第17章 十七 原本干净的院落,如今多少灰败,处处透露出无人居住的萧索。沈慕渊目光扫过,面庞清冷。推门进了客堂,悉索点起烛火。家具物什上都落了灰,如染尽白霜,散着寒意。 走入卧房,沈慕渊手指细细拂过每一处回忆。像是沉静在曾经的某一个时刻,眼神安然,嘴角噙着笑。那些书画,那些衣裳,孤寂伶仃,一如昨日般摆放原处。 他什么都不曾带走。 手掌略过那叠粗糙劣质的宣纸时顿了顿,迟疑抽出底下被刻意压得平整的那张。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沈慕渊将这并排在一张纸上的两幅字压在心口。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恍惚坐到烛下,仿似根本不在意这椅上的厚尘弄脏了浅色的锦衣。只将那小诗拿出来细细观看,有久远的水滴,沾花了字。落在那个,相思的思上。他曾说,相思的思,底下那个心要如此顺过来,才美妙。 如今,他却不知道,心到底该如何顺,才能美妙。 他指尖在那早已干涸的泪痕上缱绻。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顾白,你是恼我的罢,你是恨我的罢。你情愿与我不曾相见。 沈慕渊突然失了气力,仰面靠着椅背上。紧闭的双目下,睫毛微颤,在摇曳的短烛中,投下一方阴影。 喉结蠕动,未出声,却在心中反复咀嚼嘶喊着那两个字。终是濡湿了双眼,任凭泪水滑入耳鬓。微弱的烛火哔啵一声消散,沈慕渊在黑暗中放声痛哭。 顾白,你究竟,在何处。 阿涣清早见到归家的公子时,惊慌失色。 “公子,你莫不是昨夜大醉,在桥洞下和了一夜罢!日后出门,还是带上小的吧,阿涣还能将你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沈慕渊敷衍地勾唇一笑,“我又哪里不完整了。打水沐浴罢。” 人生自有别离苦,从此光阴不是金。你曾最爱春花烂漫,爱夏蝉欢鸣,爱秋叶纷飞,爱冬雪素净。某日,那人来了,坐于你身旁,陪你一同看这四季变换,明暗更迭。你若想醉,再不用酒。然此生最精致的景,他走了,便都随他一同消散。连最先,自己所拥有的那方明丽和美妍都不再如初。 沈慕渊坐在八角亭中,看院中那几株山茶抽芽添绿,孕出苞蕾,悄然盛开,极尽绽放。他又看那山茶日渐枯黄,花朵凋残,零落成泥,黯淡无华。 风吹日晒,雨淋雪盖,然而有花或无花,却始终郁郁青青。他笑得欣慰,顾白的茶花,真的好养。只要它不死,只求它不死······ 沈慕渊将沾染的秋寒带进了冬日。阿涣早在八角亭外上了厚重的帷幔,沈慕渊膝上放了铜炉,脚边煨着暖炉,正专心致志画着池中几尾金鱼。才画了几笔,便咳嗽一阵,有时那劲上来了,咳得躬下身,面色涨红,眼泛泪花也不得停。 阿涣将大公子前日着人送来的紫貂大氅披在沈慕渊肩上,小声道,“公子,今日在外头待得久了,不如早点回房小憩一会罢,很快就能用晚膳了。最近天愈加寒了,莫不能再吹风受凉了。” 沈慕渊点了点头,搁笔随阿涣回房休息。月前一场风寒,病体逐渐好了,可是这咳病却几番痴缠,大夫说,怕是要等到开春,体内寒湿祛尽才会好转。 晚饭清淡,沈慕渊胃口本不佳,加上不时咳得厉害,更加吃不进几口便草草搁了筷,喝了林叔浩特意着人送来的药,又吃了两颗蜜饯,这顿晚饭便算结束了。 阿涣对着公子日愈消瘦的形容,心急如焚,催着厨房下了不少功夫学做豆腐脑,公子喜咸,便学着在顾白处食的口味,让他们加了葱花料鲜。沈慕渊第一次见到厨房做的豆腐脑还愣了愣,之后便再未有分毫波动。念着阿涣的一番心意,倒也总象征性地吃两口。 入夜。 房中温热,沈慕渊觉得有些困乏便合了手中的书,熄烛躺下。将盖在锦被中的麻布短衫抱进怀里,埋首其中,口鼻间皆是淡淡的皂荚清香。略有些粗糙的布料摩挲脸庞指腹,好似那人还在身畔,温柔缱绻,耳鬓厮磨。 沈慕渊解开衣带,手掌抚过清减的躯体。顾白曾如此摸过他么?想到那双同他差不多大小的手,掌心微带点粗糙,一热便容易出些手汗。只是不论何时,他的手都是温暖柔软的,不似自个儿这般指尖总是带着凉意。沈慕渊喘息渐重,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短衫捂住面庞。嘴中呢喃,“顾白,顾白······” 情难自控,几番茫然,张口咬住那浅白衣衫,带着恨意,带着爱意,只觉满腔欲念都已决堤,只那一瞬,汹涌的咳嗽裹着颤栗一道喷薄而出。 沈慕渊将身体缩成一团,埋在被中咳得几近断气。浑身浑脑涨得通红,有薄汗逼出体外。泛滥的泪水几乎湿透短衫。 咳声渐止,良久,黑暗的房内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病真该快些好罢,咳得泪都止不住。” 临近年关,湘灵处传来好消息,她终是找到了那个与她两情相悦的。原是员外之子,家中虽非显贵,但也富足。两人生意上多有往来,几年相处,情深意切,虽然艰辛却好歹走到了一起。 沈慕渊也不是没眼色的,适时替阿涣求了湘灵身边的丫鬟翠云。阿涣惊喜万分,千恩万谢,他二人情投意合,暗送秋波多时。只是阿涣真没想到平日里精神倦怠,心郁体病的公子竟然还能如此细致入微,关心到他这仆从的小心思。想到还在等着顾白的公子,落寞孤寂的模样,阿涣不禁红了眼眶。 沈慕渊笑话他,“虽说娶妻是人生大事,但你也不必如此心潮澎湃罢。新娘还未入怀,便先哭起鼻子了。” 阿涣忙擦了擦眼,顺应道,“小的这不是头一回娶妻么,瞎激动。” “你还想多娶几回,想法是远大的。但总归也要体谅体谅你家公子,本身就是懒散的,还要为你多操几次心。” 沈慕渊喝完这两杯喜酒,天也逐渐暖了起来。灌了一冬的药汁儿,多少起了点作用,咳病总算是好了七七八八。阿涣这便开始动了心思要给公子进补了,每日盯着厨房换着花样给公子精心准备一日三餐。开春后,沈慕渊胃口也好了起来。一番恢复,形容面目重新焕发了光彩,不再病怏怏的模样。 家中嫂子又害新喜,沈慕渊体谅哥哥,接管了不少外城的生意。走南闯北,如同散心。只是路上见谁都像他,却又不是他。 如此又是大半年过去。 本想赶着重阳节前归家,可惜途中耽搁了几日。到家后免不了亲友同窗之间设席摆宴,叙旧痛饮。 沈慕渊在家休养了几日,总算将一身风尘消磨了个干净。多时不见的林叔浩登门来访,沈慕渊还不待惊讶这林家三公子笑中含春,面带桃花的模样。 林叔浩朗声道,“有顾白的消息了。” 手中的茶杯啷当坠地,素白陶瓷迸裂破碎,清绿的茶叶沾了一地。沈慕渊依旧空悬着手,失了动静。半晌,凝望林叔浩的眼眸才晃了晃,迸出些光来。 “他,可好?” 沈慕渊坐在疾驰的船舱里,原本的心急如焚,此刻也渐渐平静下来,恍惚间觉得有些不真实。 林叔浩的话犹在耳边。 “顾白真是天赋异禀,与你也不遑多让。才一次就中举了,可惜屈就在苏州知府做个幕僚。这点也像你,说不定再读几年,真能让他中个状元回来。嗳,真不知该说他上进还是不上进。” 沈慕渊这两日,人都显得呆木,找到闹市拐角那小院落时,才有些如梦初醒来。 阿涣眼中含着泪,笑呵呵道,“公子,定是这处了!你快些进去罢。小的守在外头,吃睡自个儿打理,您甭操心别的,只管好好同顾白公子说说话。” 其实阿涣说些什么,沈慕渊一句也没听进去,甚至对身边这一路尽心打点他寻来的贴身书童都不记在脑中了。心中只有一个身影隐隐约约,相思刻骨。 院门半掩,并未关。阿涣推了把身旁恍惚的公子,伶俐得从外关上了门扇。 沈慕渊一个踉跄。跨进院中,枯黄的葡萄架下,一张矮桌,一把摇椅。目光扫过,水井旁的石桌上,一只针线篮子格外刺目,篮中做了一半的鞋面明显是男人的款式。 第18章 十八 沈慕渊愣了片刻,心中纠结几番,觉着一定是找错地方了,刚想退步出门。走廊拐角处传来声响。 “你可是来找举人老爷的?” 沈慕渊愣了愣,向那布衣打扮的农人作了个揖,“在下从杭州来,敢问这家主人可是姓顾?” 那男子放下手中的锄头麻绳,同身后刚探出头来的农妇道,“杭州来的客人找举人老爷,你快去请了来罢。” 随回过头来又同沈慕渊说道,“老爷正是姓顾,今日给他移了几株桂树来,他现下正在瞧着呢。怕是马上出来了。不知这位老爷是······” “在下特意来此看望弟弟。” “原来是老爷的兄弟!快坐快坐。”两人拉了两句客套。沈慕渊面色如常,手中却握出一把汗来,余光紧紧瞥着内院。 不一会儿那农妇便出来了,同沈慕渊道了个福。农人携了那女子一同道别,准备离去。沈慕渊看见妇人取了石桌上的针线篮子,嘴角不自觉动了动,心中松动了几分。 农夫朝内院喊了声别。一个朗亮的声音清晰传出,“王大哥,大嫂,慢走。” 沈慕渊心神一窒,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心头,眼中一热,看不清,站不稳。 脚步虚浮地往走廊尽头走去。 内院青石地上,有些潮湿的新泥零星散落。院中郁郁青青种着些寻常的花草。 沈慕渊眼神定定望住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浑身僵住,不得动弹,只觉滚烫的眼泪汹涌而下。 他将桶中的水细细浇到树根下才放下桶,直起身来。 转身。 “慕渊哥,你来了。” 那眉眼,那笑容,与心中辗转的,分毫不差。沈慕渊什么都说不出来,忽然蹲下身,抱头痛哭起来。 顾白走近,一同蹲下,伸手将他搂入怀中,叹息。 “你哭什么?是看到我不高兴。” 怀里的人头摇地如同拨浪鼓,呜呜咽咽说不清楚。 “慕渊哥,我中举了。” 顾白曾说过,举人便够压你这个秀才一头了,可是你家世比我好些,如此算来便也当是不相上下了。 两人心中都记得。 顾白又如同自言自语道,“可惜,你现在是个二婚了。有点高攀我。” 沈慕渊突然哽住,抬起通红的双目炯炯望着顾白。半晌道,“虽是二婚,可一直洁身自好,不曾行过夫妻之实,也不曾与旁人亲昵半分。” 顾白抿了抿唇,思索了片刻,仍索然道,“可惜仍不是个处。” 沈慕渊呆了呆,恍然察觉到顾白促狭的笑,心头咚咚作响。 “你······”你在捉弄我。话未出口,唇齿已被那魂牵梦萦的人攫住。 清净的小院中,两具清隽修长的身影纠缠在一起,丝毫不理会满地的泥渣青苔。只有无尽的相思道不尽,诉不清。 沈慕渊任由那人将自己抵在石地上,死死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又是春梦一场。两人衣袍纠皱,发丝相缠,肆意吸纳彼此的气息,不论多少都觉不够。 快五年了罢,他终于找着他了。 顾白尝到嘴角的咸涩,捧起沈慕渊的脸,柔情看了一会儿,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慕渊哥,你怎么这么爱哭。” “为了你,都要哭瞎了。” 顾白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此时两人都是一身狼狈,浑身蹭满地上的脏物。顾白轻拍着沈慕渊头上的枯草,笑得直不起腰来。沈慕渊也跟着他笑,替他扫去衣上泥浆。 顾白院里就他一人,忙活了半日烧火放水。沈慕渊坳着要同他一起洗,顾白硬是不肯。 待他独自沐浴完,穿了顾白的衣裳寻着他摸进房,发现那人头发半干,只着了白色里衣,正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他。 沈慕渊抖了抖,详装自若道,“你怎么先洗好了?” “去别的屋子洗的。” 沈慕渊踌躇了片刻,上了床,突然有些缩手缩脚。想着,这青天白日的,两人竟然都躺在床上,这是要······ 顾白叹息,“慕渊哥,怎么每到这种时候,你就不行了。” 沈慕渊刚想大声质问,我怎么不行了?! 身体就被顾白扑入锦被,呼吸瞬间被夺走。炙热的吻铺天盖地而来,顾白扯开两人的衣物,骨节分明的手贴上沈慕渊胸膛。 沈慕渊浑身战栗,被他温热又带点粗糙的掌心挑起滚滚暗火。抓住顾白的腰身便将他压到身下。细密地亲吻他每一寸肌肤。 身下急不可耐得在顾白股间磨蹭,想要找到出口想要狠狠发泄。顾白闭眸伸长脖子,任他亲吻啃噬,放任轻吟从喉间叠续洒落。 沈慕渊挺动腰身,两人都愣了愣,干涩得紧,分毫难进。 顾白忽然向后退了退,翻身从床头抽屉中拿出一个物什,又乖乖躺回原处。伸手,将那瓷瓶递于沈慕渊。 清润玉春膏! 顾白看到沈慕渊震惊的神情,笑道,“那日你落在我家的。” 见此旧物,万千思绪涌入心头,沈慕渊有无数话要说出口。只是这箭在弦上,发是不发?这若还不发,他定是痴傻了。 接了那瓷瓶,低头吻了吻顾白的面庞,温柔又宠溺,“顾白,你真是我的好宝贝。” 顾白面上一红,只催促他快些。 这清润玉春膏果然是好东西,经过这么多年竟还幽香扑鼻,细腻滑润。沈慕渊抹了些在自己身下,又挖了些探进顾白身后。顾白轻吟一声,沈慕渊不可自控轻颤。 低头又含住他的唇齿,喃喃道,“我要进去了。” 一用力,便噗嗤冲了进去。顾白被突如其来的异物撑得生疼,手脚缠在沈慕渊身上,硬是疼出一头冷汗来。 无比紧致的感觉让沈慕渊欲罢不能。 “顾白,你松开些,我动不了,有些疼。” “你快别动了,我要疼死了。” 沈慕渊这才注意到,顾白面色苍白,额上汗水津津,忙慌了神想退出去。 顾白又扯了扯他道,“别动!” “我没想到你会这般痛。”沈慕渊额上也涔出冷汗来,却一动不敢动。低头亲吻顾白面颊,只盼他能好受些。 半晌,顾白缠着他腰的腿紧了紧,“你动吧。” 沈慕渊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顾白前身,仔细伺候,直到他细碎的轻吟逐渐密集,才缓缓抽动起来。顾白似是逐渐适应了身后的异物,面色潮红,眼含春波。让沈慕渊更加难以自持。双手扶住他的腰便不可自制地驰聘起来。 两人都释放了几次,沈慕渊仍觉不尽兴。顾白又痛又累几欲昏过去,终是哭着咬在沈慕渊肩头,求他快停下。沈慕渊任由他如小猫般啃咬,他知道,他舍不得下重口。 俯身在他耳畔,低沉道,“顾白,那年你还十六岁。我忍得这么辛苦,你真的忍心。” 身下的人撇了撇嘴,却不再推他,目含委屈,任他为所欲为。 沈慕渊爱惨了顾白如此温顺的模样,亲了亲他的眼,“喊我名字。” “慕渊哥。” “我的名呢。” “······” “顾白。” “你叫沈清,我叫顾白。可我不想同你清清白白。” 多年前,某些片段突然涌入脑海,沈慕渊只觉心口一热,一阵战栗,全数洒进那温暖的身体。 “总想说些动听的话给你听,却觉得心中对你的情,靠言语是三分也表达不出的。顾白,我爱你。这辈子,我只守着你,真的。” 第19章 十九 傍晚十分,沈慕渊出门去寻阿涣,可是门口哪还有他的身影。无奈摇头,只得亲自动手,炖了点清粥,煮了些小菜,两人凑合着吃了。 顾白捧着粥碗,笑得一脸满足,“慕渊哥,这还是你第一次煮饭给我吃吧。” 沈慕渊认真道,“我第一次煮饭,想不到还颇有水准。你若喜欢,以后我日日都煮给你吃。” “一次就够了。我怕下次再吃,就尝出真滋味来了。” 沈慕渊握了顾白的手,笑道,“那我就学着做得真好吃。”迟疑了一番,问,“这些年,你一个人如何过来的。” 顾白狡黠道,“我并不是一个人,自然是有不少人帮衬的。” 沈慕渊呆住,半晌才从牙缝中逼出几个字,“林!叔!浩!” “这你真不能怪叔浩哥,是我求他的。再说,这几年如没有他帮忙,我也不可能是现在这般模样。” “你为何瞒我?” 顾白一滞,委屈道,“你都娶妻了,我还巴巴等着你回来么。” 感觉沈慕渊的手僵了僵,不由心疼,又忙解释一番,“你的心思,我自然都懂。开始,想给你些时间罢,许是日子久了你就真将我忘记了。你若真能同妻子举案齐眉永结同心,那我定然是不出现的好。后来,得知你的状况。我本想来找你,只是,我真心也想与你有一日能平起平坐,不相上下,如此,我才有底气留下你不是?你若还是那个离我那般远的慕渊哥,我迟早还是会将你弄丢的。” 沈慕渊心中一暖,伸手抚上顾白脸庞,轻轻摩挲,“瞧你说什么胡话,我们何时远过。” 顾白笑意吟吟,“再也不会远了。原虽体谅你,但也多少气你娶妻的。可是你一哭,我便软了心,也没责罚你。但心里总觉得如此放过你有些便宜了。” 沈慕渊好脾气道,“随你打骂。” “都是君子,何必做这些粗俗的事,只是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顾白苦恼地拧起了眉。 沈慕渊眼神灼灼,不怀好意道,“我倒有个主意。” 说着便将顾白一把抱了起来,放到床上。顾白受惊,拍他肩膀,“我现在还痛着呢!都出血了,你又想来。” 委屈的鼻音让沈慕渊瞬间化了心,生怕他真哭出来。忙安慰道,“不弄你了,让你舒服。”说着手掌利落地滑进顾白的亵裤,一只手将他抗拒的双手按在胸前。 手指灵活地挑逗一番,便将那精神起来的东西轻扯了出来,舔了舔唇,低头覆了上去······ 这一番折腾,顾白再没有力气,沉沉睡去。 半夜,沈慕渊又起来给顾白涂了一次药。顾白只唔了几声,就由着他翻腾。沈慕渊查看了番那红肿的伤口,仍有血丝溢出,不禁在心里开始后悔,心疼地不得了。只怪自己不知克制,一味索取。 次日,顾白自是下不了床了,吃穿都由沈慕渊伺候着,小小院落仿似与外隔绝,由着两人调笑打闹。顾白若是想去哪儿,只需手指一指,便有人抱着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 沈慕渊殷勤地给顾白涂了好几次药,好似希望那伤口能一瞬好了。 到了晚上,沈慕渊又拿了药膏出来涂,喃喃自语道,“唔,血倒是不出了,就是还有些红。” 吓得顾白连忙系紧了裤腰带。 熄了灯,那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摸着摸着便上了嘴。不一会儿房内响起顾白嗯嗯啊啊的轻吟。刚系上的裤腰带瞬息就被扯开了,顾白脑中顿时一片清明,一把按在那只淫手上。 “沈慕渊,你是要痛死我?” 黑暗中,那人静了片刻,俯身又吻了下来。吻得顾白畅意到决定妥协一回,那人悉悉索索去点了烛火。 钻回被窝,重新将顾白搂在怀里,在他耳畔蛊惑道,“我想要。” 顾白不喜这亮堂堂的烛火,皱眉睁不开眼,胡乱点了点头。 正仰面躺着等着他动作,他却一翻身,将顾白抱到他身上。 “今晚你在上面。” 顾白噌地睁开了双目,似是没有听清楚。 沈慕渊已认真开始脱自己衣服。取出清润玉春膏道,“你帮我涂吗?” “你真的愿意?” 这下反倒是沈慕渊愣住,待反应过来顾白在说什么,心中有几分生气。 “你这说的什么话。在我心里,你就是与我不相上下的。” 顾白心中一暖,又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他的不相上下,还有这个意思。 “顾白,别人与我如何,我都是不愿的。唯你,无论如何,我都是欢喜的。”沈慕渊拿脸在顾白颈间蹭了蹭,抬头望见他水汽蒙蒙的眼眸,只怪自己说得太煽情了。 伸手抱住他的身体,舌尖挑逗在他耳尖刮过,沉声道,“你不是嫌弃我不是处么,我后面是处······” ······ 第二日醒来,两人都痛得起不了床,龇牙咧嘴的模样逗得对方哈哈大笑。 沈慕渊挣扎着起身,努力装出自然得体的举止,总算找了阿涣来,三餐才有了着落。 阿涣拉着顾白说了好一会儿话,边说边抹眼泪,都是追忆公子这些年一个人的凄苦生活。 沈慕渊虽觉得自己并没有阿涣说得那么惨,但能让顾白心疼心疼也是好的。 晚间收到了林叔浩的信。沈慕渊第一次对林叔浩的到来如此欢欣鼓舞,翘首以盼。心中有好多问题要同他求教。故而根本不曾注意他在信中提到,要将心上人带来的话。 还是顾白细心些,道了句,“唔,叔浩哥终于找到意中人了,也不知道林老爷肯不肯。” 沈慕渊心里盘算着要问林叔浩的事,敷衍道,“估计是要打折他的腿了。” 这二人,皆以为林叔浩要带来的心上人,定是一个男子,搞不好是哪家的小倌相公。故而当他们见到兰芝时,皆掩不住一脸惊悚。趁着顾白同兰芝叙旧的空档,沈慕渊将林叔浩拉进了书房。 “你怎地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给骗来了?” “什么叫骗,我同兰芝是两情相悦的。” 沈慕渊扶额,“可是你何曾喜欢过女子。”目带疑惑望向林叔浩,“你又为何会喜欢男子呢?世间这些事真是没道理。” 林叔浩忽然呼吸一窒,望着沈慕渊的眼眸闪了闪,垂眸笑道,“是啊,这些事,真是没有道理。或许我本就该喜欢女子的,只是旁的出现些人,看进心里了,以为自己只喜欢男子。” 沈慕渊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如今,你爹也该高兴的,你日后便好好对待这姑娘罢。”迟疑片刻,还是凑近了些,“叔浩,我有些问题想要同你请教一下,虽然你已经不好此道了,但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 顾白见那两人蒙在书房大半日,窃窃搓搓的,也不甚在意。直到几人一同吃完晚饭,将特意来苏州赏玩的林叔浩二人送出门,顾白才渐渐有些回过意来。 沈慕渊假借涂药的名义,让顾白撅着屁股趴在枕上,手指却沾了清玉润春膏缓缓地往顾白身后塞。等到他将第三只手指塞入的时候,顾白终于恼了。 咬牙切齿道,“沈慕渊,你有完没完。” 沈慕渊摸了摸他光滑的背脊,安抚道,“马上就好了。” 手指退出,再顶上的,顾白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了。 沈慕渊弄得满头大汗,遍体舒爽却又不得不忍,不断询问顾白,“这样痛吗?舒服吗?” 顾白突然胴体一颤,沈慕渊心中暗喜,便有意无意开始磨蹭顾白炽热体内的那个点。 一波波快意袭来,顾白反手抓住沈慕渊的腰身,颤悠悠道,“你,你快些。舒服。” ······ 在房事上得了和谐,沈慕渊心下便十分的满足。搂着怀中浅眠的顾白,不断轻啄他的面颊。顾白抬手挡了档,“想睡。” 微张的眼无意中一瞥,笑了,“你怎么戴了这支簪子。” 沈慕渊反手取下发间的玉簪,“你才发现。你走后每日都戴。” “我还以为你早弄丢了。”顾白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沈慕渊复又凑上去,从后搂住他。 “以前怕弄坏弄丢了,藏得好好的。后来成了念想,也舍不得摘下来了。”低头在顾白脖颈吻了吻。 “你看你送这么没诚意的礼,我还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 顾白半闭着眼浅笑,“这些年存的钱都藏在衣柜底下,留着给你花的。若还不够,明日做豆腐脑给你吃可好?” 沈慕渊心中饱满,收紧了手,与怀里人唇齿相依。 良久,他在他唇畔低喃,“你想回杭州也好,留苏州也罢,或是天涯海角。我都同你不离不弃。” 第20章 番外 十来岁的少年懂事地跟在爹身后,帮忙将小摊车推到街市边,支起伞棚。如今天热,顾大生除了清晨卖些豆腐脑,寻思着下午在闹市摆摊卖凉面。 这日,鉴宝阁举办了一场慈善拍卖。会上拍品所得皆会用于修桥修路,做些利民的善事。故而,有不少官员富商愿送出些收藏来供人竞价。 顾大生自然不懂这些,只等着拍卖结束,往来的人多了,他能多做两个生意。 临近傍晚,鉴宝阁中陆陆续续出来些穿着富贵的人,无一不是啧啧称奇,三两攀谈着。 顾大生听到一耳朵,一幅心经拍了一千两。接着专心听起了旁人的议论,一脸羡慕惊奇地同身旁的小儿叹息。 “哎,你说这读书人到底是厉害,写了一幅字,便能卖一千两。动动手指的事情,我们怕是干三辈子都及不上的。” 说着,怜惜地摸了摸儿子的头。“你若是投个好人家,许是也只用动动手指便能赚钱了。” 顾白自也听到了纷纷议论,那将字卖出一千两的,是江南才子沈慕渊。顾家父子只道这写字的人厉害,却是不懂那料颜和布绢有多稀少珍贵。 或许便是那时起,在这街头商贩少年的心中,种下了对学字书写的神往与渴慕,故而多年后,当这少年拿来第一笔靠写字赚来的银钱时,内心的波涛掀天蔽日。 顾大生过世时,只留了一间矮房,一辆摊车给这唯一的儿子。 顾白一人摸爬滚打几年,终日艰辛,勉强吃饱穿暖。某日听闻有位先生将要传道受业,专收寒门弟子。心中那小芽如突然灌了春雨般冒出了头。 先生授课并不勤快,有时七八日都不见得上一次课,但顾白积极专心,只要有课,一定报道。 那日他刚进了学堂,便见不少学子凑在一旁对着内室张望议论。 顾白第一次见到沈慕渊,那时他还不认得他。谁也不晓得,只有他一人,独自心跳飞快。他想,江南才子,果然长得与他心中想的一模一样。清雅朗润地如同雪地里绽放的山茶,素净又明丽。 几人被助学催着一同进了屋读书,半个时辰后歇息。顾白小解回来,刚穿过堂门,被身后明朗的声音叫住。 “这位小兄弟,方才忘记了。不知可否劳你跑一趟,将这方砚交给先生。” 顾白回头,那人正笑颜俊朗地望着自己。顾白接了那砚,飞快地往书房跑。生怕如雷的心跳与涨红的面庞泄了心底的钦慕。 先生详视着这方砚,不由笑着叨叨絮絮起这学生以往的事来。顾白听得入迷,沈慕渊小时的模样,学习的模样,读书写字的模样,都像是印成了画,在他脑中翻飞。 白雪消逝,柳枝抽芽。到了二月,天仍寒意不去,阴雨绵绵。顾白起早在知敬桥下摆了摊。晨起生意清淡,但多少总有一两个起得早的,路上也没旁的店开门,若想寻碗热食,只有他这豆腐脑了。 正专心给炉子添着柴火,忽有人至。 “一碗豆腐脑,咸的。” 顾白抬头,先入眼的是靠在桌旁的一把油纸伞。再朝来人望去,无限心绪绽落开来。 是他。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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